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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五十七章 天章閣待制

  便殿之內。

  官家聽章越言王安石必贏,想了想問道:「章卿為何如此對王安石這般有信心?」

  章越道:「臣不是對王安石說法有信心,而是對慶曆范文正公之法沒有信心。」

  官家聞言略有所思,負手於屋裡踱步。

  章越繼續道:「司馬光之主張為裁撤省費從貴近起,王安石則言不必裁撤,司馬光爭的是節流,王安石爭的是開源,此論一出顯而易見司馬光已是輸了。」

  「當初范文正公變法,也正是主張裁撤冗官冗兵冗費,那便是節流之術。臣聽聞陛下即位之初,便請王陶,司馬光商議裁減冗費取慶曆二年之數,對比今日支費不同,最後置局詳裁國用。」

  官家當然記得,但此事王陶,司馬光都拒絕了。當初自己剛登基,確實要司馬光為裁冗費之事,但對方卻不肯為之,令他很十分失望。如今在御前他與王安石爭論卻又提及節流來,這實在是……

  官家不免對司馬光有了幾分看法,章越道:「陛下,范文正公當年裁撤三冗之事,朝堂上鬧得是天翻地覆,朝堂的大臣再提難免重蹈覆轍。」

  官家道:「你是說司馬光怕得罪人?」

  章越道:「臣不敢妄自揣測,但是大部分官員都是人同此心,如今無人敢提節流之事,故而臣言王安石必勝!」

  官家再度向章越問道:「章卿,你與朕言之,如今國用不足,朝廷的國策到底是應該開源,還是節流?」

  章越道:「啟稟陛下,臣實話實說,節流之法實要勝過開源之法!」

  官家聞言露出錯愕的神色。

  王安石一直與他提及如何理財,如今舉天下之財為天下理之的道理,他對此如今已是深以為然,他覺得章越也是贊成。

  但章越如今為何說節流要勝過開源呢?

  在章越心底,如果不顧忌後果為之,肯定是節流勝過開源。

  好比私企遇上經營困難,第一時間肯定是裁員裁開支各種裁,而不會去先想什麼民不加賦而國用足。反過來若換成國企呢?

  范仲淹裁三冗,但朝廷是你范仲淹的嗎?仁宗先用范仲淹變法,後來不敢堅持,為何?他擔心范仲淹再搞下去,自己皇位都保不住了。

  故而王安石一開始提出開源,大家都舉雙手雙腳贊成,反而動得不是我這份利益,你愛咋搞咋搞,至於後來……畢竟當時大家都沒想到。

  面對官家的詢問,章越則道:「陛下若問臣是開源好,還是節流好,臣答還是節流好。」

  「若陛下問臣是開源能為之,還是節流能為之,那臣答唯有開源能為之。」

  章越不用多解釋,官家立即明白了章越言下之意。

  官家經過章越一說道:「當日廷辯,王安石與司馬光互斥對方之法不足,司馬光,王安石都是忠直可靠之臣,然為何所見卻截然不同?」

  「朕當時不明所以然,如今聽章卿分辨,方才知曉。」

  官家想起,當初韓琦辭相時,他問韓琦王安石可否為相,韓琦言王安石為翰林學士可矣,但為宰相不可。

  再想想章越在他剛登基時便薦王安石。

  而韓琦,司馬光,韓維他們所謀的恐怕章越早已謀劃過了,對他們簡直了如指掌。如此看來章越治國安邦之能不亞於王安石,司馬光,甚至還過之。

  章越自是沒有聽到官家心底這一番說辭,否則自己也要慚愧得要鑽到地上去了。自己利用穿越者的先知先見,被官家提到這個高度,自己實在是不好意思啊。

  章越只是想自己是官家的側近,說話必須得客觀,說司馬光,王安石不說之言。

  節流開源利弊,難道司馬光,王安石不知道嗎?以二人的政治水平,他們肯定是知道的。

  但是呢?司馬光只說節流如何如何之好,如何如何之符合先王之道,但從不說這一套放到今天已是寸步難行。

  王安石只是開源如何如何之可行易用,但從不說節流其實勝過開源。

  王安石好比辯方律師,司馬光如同控方律師,肯定不會說與自己立場有不利的地方。

  但官家身為法官必須明白二人的未盡之詞。

  而只有他們二人爭論過後,才知道此中曲直。

  這就是兩刃相割,利鈍乃知;二論相訂,是非乃見。

  官家對章越這番話很滿意心道,朕得人矣。

  此刻官家道了句:「章卿,朕與中書商量過了,用你為天章閣待制!」

  章越聽了心底一動,雖說早已是有了預料,但是此刻心底仍是不由地翻湧起來。

  難怪一路見的人,都是支支吾吾,掖著藏著,甚至連曾公亮,趙忭,唐介也不敢透露半句。原因就是在於是皇帝親自簡拔的自己。

  如果他們提前告訴自己,那不就犯了與自己孫師兄一樣的錯誤。

  官家要提陳升之為樞密使,與中書商議妥當后,但詔令還未下達呢,結果孫師兄就上疏公然請求提拔陳升之為樞密使。

  官家當時看了孫覺的奏疏,心底肯定是一萬頭草泥馬賓士而過。

  明明是自己提拔陳升之為樞密使,結果你這一上疏成了什麼?

  孫師兄簡直是情商……堪憂啊。換了自己是官家,孫師兄肯定是被自己貶到爪哇國去作官了。

  同樣的提拔自己為待制出自於官家的旨意,曾公亮他們若是提前告訴了自己,這與孫覺無二。

  不論怎麼說,是官家的親自簡拔的,而且是在呂景上疏彈劾自己的情況。

  他反用提拔自己為待制來打呂景的臉,來護犢子。

  章越至殿前時,已提前預料到了九成,並以為自己的心情會非常的平靜。但官家親口與自己說的時候,章越內心仍是翻江倒海的。

  不僅僅是待制,更是天子對自己這一番的恩遇。

  他以往看書總覺得說什麼帝王之術,忠君之心,是封建思想的糟粕。

  但此時此刻,你得官家如此相待,難道你心底怎能不感動呢?

  章越當即拜下道:「陛下,臣乃待罪之身,如何敢承此重任!還望陛下收回成命!」

  殿中沉默了片刻,官家沒有言語。

  章越只覺得心都要跳出來了,這時候感覺到一隻手放在了自己肩上。

  但聽官家緩緩地道:「章卿,朕信得過你!以後你也莫要辜負了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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