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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三十六章 改元

  薛向對章越道:「這是我管教下面人的辦法,賢侄可看得過去?」

  章越道:「下官人微言輕,不敢在漕使面前言語什麼。」

  薛向哈哈大笑道:「賢侄老薛的處事辦法,看得慣的人,跟著我有好酒好肉吃,看不慣的就去吃馬糞。你我以後打交道的日子還久著呢,故而有些話我要先與你說個清楚。」

  章越道:「下官隨薛漕使辦事,自是為了好酒好肉來的。」

  薛向聞言笑道:「與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賢侄,說說你的辦法!」

  章越道:「三司的文字言語自不是假的,我可將此消息放出去,只要西夏人知道我要以鹽鈔易之青鹽就好。」

  薛向冷笑道:「怕是西夏人不會那麼蠢,以為三司一條政令,便以為朝廷真會以鹽鈔換青鹽了。」

  「何況任誰都知道朝廷不會准許西夏人的青鹽入榷場,哪個大臣能冒此資敵之干係,壯大西夏人之勢力。。」

  章越笑了笑。

  薛向見章越成竹在胸的樣子,不由心底罵了句有屁快放,但面上卻道:「章學士不妨將話說得更明白些。」

  章越道:「薛漕使,只要鹽鈔之價一直漲上去,那麼你說西夏人是信與不信?」

  薛向聞言略一思索,一拍腦袋道:「正是這個道理。」

  鹽鈔之炒作就是這個。

  鹽鈔的價格一路上漲,那麼各種利好消息便會放出,即便朝廷無意解釋,但是自有人會為鹽鈔價格上漲解釋各種各樣的道理,然後無數人就會跟風。

  反之只要鹽鈔價格一路下降,那麼各種利空消息放出,即便朝廷屢屢澄清沒有利空,但是民間百姓仍不相信一句話,到時候各種拋售。

  這說到底就是『追漲殺跌』的心理在作怪!

  價格在上漲趨勢中,利好消息就會冒出,下降趨勢中,無數利空消息放出,這期間消息的真假一點也不重要,因為大家只相信與自己有關的消息。

  比如說君子蘭,鬱金香等等……只要價格在不斷上漲,人們就會自動地給他找原因,各種離譜的消息都有人信。

  薛向問道:「那麼賢侄要如何施為?」

  章越道;「價格之上下, 只在供需二字, 一年鹽鈔發行多少由三司與陝西運司而決, 只要我們卡住了這個口子,同時在市面偷偷收購鹽鈔,只進不出。那麼市面上的鹽鈔數量減少, 到時候鹽鈔之價格自然而然漲上去。」

  「等到鹽鈔價格漲上去,他們西夏人再想起我們打算用鹽鈔兌他之青鹽的消息, 到時候那麼就會大量持有鹽鈔。」

  供需關係是規律, 誰能影響供需關係, 那就是大莊家。章越就是利用不斷使鹽鈔上漲的辦法,來引誘西夏人大量持有宋朝的鹽鈔。

  薛向道:「可是若西夏人持有我們鹽鈔過多, 一旦鹽鈔暴跌,他們可不會容易干休!」

  章越笑道:「薛漕使啊,鹽鈔高賣低買不過是殺雞取卵之道, 咱們最要緊是讓西夏國上下用了咱們鹽鈔, 只要他們用了, 以後便是一條源源不斷的財路啊!」

  「說到底這一張鹽鈔值得幾何?」

  薛向不由一愣, 此子說得對啊,自己竟在看法與見識上連輸了此子幾籌。

  章越先是說請朝廷允許西夏青鹽入榷市, 然後朝廷則以鹽鈔易之,請薛向以陝西運司的名義奏請。

  薛向心道此事多半通不過,但姑且一試也無妨, 只要辦不成,他便可趁勢將陝西分引所收入囊中。

  結果朝廷明旨沒發, 等來卻是三司衙門讓他與西夏磋商的公函,而且公函說得很含糊, 甚至沒有點至青鹽。

  薛向當然不滿意,於是拿此質問章越。

  於是章越提出將鹽鈔炒上去, 引誘西夏人追漲殺跌的心理,讓他們大量持有鹽鈔。

  薛向聽了章越之言,還以為章越是要用交引所之前在汴京的辦法高賣低買,狠狠地宰西夏人一波。

  但沒料到章越眼光更長遠,讓西夏人全面接受並長期持有宋人的鹽鈔。

  薛向突在心底道,介甫啊,介甫, 此人之評價,你怎有華而不實之語啊?

  薛向聞言,倒是斂去了笑容,第一次將章越當作與自己可商榷的人言道:「賢侄確實高見」

  說完薛向繼續道:「賢侄實在勝爾司計相十倍, 若這三司由你來當家,那麼陝西運司與三司衙門,也不會鬧到今日這個地步。」

  章越心底吐糟,你不在陝西濫發鹽鈔,讓三司買單,也不會鬧到這個地步。

  章越道:「漕使謬讚了。」

  薛向冷笑一聲道:「我從不虛夸人,有一說一便是,做得對,我當賞,做的錯,我便罰。我來主政,從不講那麼多條條框框。什麼規矩道理,只是司馬光這般腐儒方才言語的。」

  「我即為西北這一方諸侯,千萬軍民仰仗著我給一口飯吃,故能者上庸者下,哪裡那麼多功夫與人墨跡!」

  章越聞言笑了,薛向給他的感覺,哪有封疆大吏的樣子,說話直來直去的倒似一個土鱉市儈的商賈。

  說完薛向大手一揮,吩咐道:「來人,擺宴!咱們吃飽了肚子,再談大事。」

  章越言道:「慢著,薛漕使,陝西分引所的怎麼說?」

  薛向不滿地道:「賢侄,還懷疑我么,不過有一事我說在前頭分引所必須置於運司監督之下,否則一切別提。」

  章越道:「官督商辦,此合情合理!人還是從陝西運司選,不過三司也要同意便是。」

  薛向問道:「可以,至於交引監監丞之選,度之有何打算?是用之前的駱文恭,還是蔡持正呢?」

  章越道:「駱監院公道正直,但魄力才幹不足,蔡持正兼有二者,還是他來吧!」

  薛向笑道:「那好,那不妨給他一試。」

  薛向又道:「那麼京兆府分引所,我陝西運司會再要三成五之股份!」

  章越聞言苦笑道:「漕使真會打算啊!如此我如何計相使交代啊!」

  薛向哈哈大笑道:「賢侄,咱們如今都是一家了,哪得這般計較。再說了,你也不必拿蔡計相來壓我,我就不信蔡計相管得那麼緊,一點都不放權予你。」

  薛向果真精明厲害。

  章越知道與這樣人精都心眼,自己的道行還淺了些,於是道:「就依漕使吧。」

  薛向聞言大笑道:「好,你我開懷暢飲,今夜不醉不歸。」

  章越笑了笑,總算這次來陝西將差事辦成了。

  當晚薛向宴請章越。

  次日之時,章越收到了薛向給了一千席鹽鈔,這出手可謂小氣也不小氣,這些鹽鈔按如今的市價值得六千多貫,但給些真金白銀不是給實在些?

  於是章越一面罵罵咧咧地,一面將錢收入了囊中。

  接著薛向以極高的禮遇,每日一宴,等最後一切分引所細節敲定后,最後方送章越離開長安。

  來長安時正是九月末,離去時已是十一月底。

  蔡確親自送章越出長安。

  這日繁華長安的道上正落著大雪!

  往昔來往頻繁的商路上,如今卻是行人稀少!

  章越與蔡確皆披著狐裘並騎而行,馬蹄踏在積雪上,留下兩道長長的蹄印。

  蔡確道:「度之保薦我為交引監監丞之事,薛漕使已與我言之了,此事上我承你的情了,他日我一定會還的。」

  章越道:「持正兄這麼說就見外了,人一生之成敗,皆關乎朋友之賢否,故而不可不慎。」

  「我能結識持正兄實為幸事,你我以後還要相互扶持才是。」

  蔡確看向章越緩緩點頭道:「三郎,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你已非當初我在太學時所見的三郎,相互扶持這話不敢再提。」

  說完章越與蔡確在馬上抱拳,二人相互別離。

  章越回京此時已是月末。

  離別京師這段日子,朝廷出了不少事。

  章越身在驛站一面用熱水燙腳,一面看著十七娘親筆書信給自己告訴他的京師大小之事。

  章越也是感慨自家娘子真是賢惠,就算是有孕在身,仍不忘自己丈夫的事業。

  首先是先帝的廟號定下是為『仁』字,為人君,止於仁,這是王珪主張的,也合於滿朝大臣對先帝的評價。

  之後廟堂仁宗皇帝下葬於永昭陵。

  下葬永昭陵時,當今天子又出了件很奇葩的事,

  那邊是全程無淚,整個人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這一幕驚呆了全部大臣。

  天子是先帝名義上的兒子,居然從頭到尾是這個態度,實在是令人不知如何是好。

  最後章越的老同僚太常禮院的呂夏卿,突然對左右道:「官家這是卒哭啊!」

  眾大臣們回去翻書一看還真有卒哭之禮。

  於是朝廷無舊無卒哭之禮,因呂夏卿提議,強行安了一個,從此開始行之。

  還有一事便是改元治平,語出抱朴子,又於治世隆平,則謂之有道,危國亂主,則謂之無道。

  當然這時一個說法。

  還有一個說法,是當年官家有一次與大臣們在經筵上說的。

  他說章越曾在先帝的經筵上講太學一章,他也在旁旁聽,太學里的修齊治平的主張深受先帝讚賞的。

  故而官家先看大臣們送上的幾個備選年號里心念一動,便選了治平二字作為登基后的年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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