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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一十五章 求教

  章越說得是口乾舌燥,卻見韓琦,曾公亮,歐陽修三位宰相的神情,猶如聽天書一般的表情。

  章越反而自己有些沒底了。

  連三位宰相這般神情,自己這知識是不是太超前了?

  其實換個概念,美帝二戰後建立布雷頓森林體系,確立三十五美元兌一盎司黃金的固定匯率。

  這也為人所熟知的以黃金為準備金的制度,也就是金本位制度。

  其實鹽鈔就是以解鹽為準備金的鹽本位制。

  一席解鹽鹽鈔官售價六貫與三十五美元兌一盎司黃金,都是固定匯率。

  但鹽鈔的崩壞與布雷頓森林體系崩塌如出一轍。

  美元作為本國貨幣時,固定匯率沒問題,但變成國際貨幣時流通性加強后問題就來了,美元發行量每年都在增加,但黃金儲備每年都在減少,最後不得不放棄固定匯率的金本位制度,改以石油與美元綁定。

  宋朝的鹽就相當於石油。

  歷史上呂大忠,呂惠卿主政西北時,鹽鈔的價格一會暴漲一會暴跌,二人皆採取強硬手段恢復六貫一席的匯率。

  呂大忠是大量發行鹽鈔抑製鹽鈔暴漲,也就是以鈔權錢。

  呂惠卿則是強行規定任何人都必須按照鹽鈔面值買賣,否則徒二年。

  唯有仇伯玉主張與商爭利,隨處市價增減,運司提高降低鹽鈔的面額,不讓你炒買炒賣。

  不過這些改革都很不成功,因為這些辦法都是輕重,流轉之法,包括仇伯玉增減價格辦法也失敗了,因為官府天然地對於市場價格有一等遲鈍性。

  故而唯有在貨幣政策與貨幣流動性上下功夫,但唯有浮動匯率才是唯一的出路。

  韓琦等聽了半響,下面的官員到底是言之有物,他一聽即知。章越的話他雖聽不明白,但是確有章法在其中。

  於是韓琦看向曾公亮。

  曾公亮不僅長於儒術吏事,而且對於經濟安邦之事也在韓琦,歐陽修之上。

  但沒料到曾公亮也是一副不明覺厲的神情,他沉思片刻后道:「章判官的話,我反覆思來最要緊是一句話,鈔可為幣!」

  鈔可為幣!

  章越立即道:「此正是下官的主張。」

  曾公亮問道:「若鹽鈔為幣,令物價上下,若鈔貴商賈無利可圖,鈔賤朝廷則無鹽可兌如何是好啊?」

  歐陽修道:「若使鹽鈔不可為幣,只需令商販只許公買,不需私賣……按章判官說的辦法,不許民間流轉。」

  曾公亮皺眉道:「此利已開,不可堵之。但回到平準之法。以後鈔價貴於十貫,以都鹽院出鹽鈔售之,若低於六貫,則令都鹽院回購。」

  「但鈔由誰出?錢又由誰出?」

  章越點了點頭,這也就是用意。

  平準法,雖說是浮動匯率,但還是維持一個價格區間,這要朝廷有強大的經濟調控能力。

  歐陽修道:「若行平準之法,鈔價貴於十貫,朝廷有足夠的鹽鈔將鈔價降下,或是鹽鈔價格低於六貫,朝廷有足夠的錢進行回購,有何不可行之?」

  「但三司與陝西運司……」

  蔡襄道:「朝廷用度本就是捉襟見肘,要將那麼大一筆錢平日置之不用,放在都鹽院可乎?」

  章越點點頭,確實歷史證明,兩者朝廷都辦不到!

  范祥設立的都鹽院就是鈔價高的時候壓不下,鈔價低的時候拉不上來。如今也沒聽說這麼乾的,就算有再多的外匯儲備,也不敢如此。

  章越道:「交引所錢財和鹽鈔都是不足,故而以供需之關係來定鹽鈔價格之上下,買鈔的人多時,交引所抬高價格,再不斷賣出鹽鈔平抑鈔價,且設以差價,每成交一席鹽鈔都可入五百文。等賣鈔的人多時,交引所再降低價格,不斷回購鹽鈔抬升鈔價,同樣可賺得手續之費。」

  曾公亮目光一亮道:「先以五百文之差價限以鹽鈔流轉,再以浮動之價格均納供需,如此無論鈔價是高是低,朝廷皆有源源不斷的錢財得入,此實為穩賺不賠之道!」

  「高明!實在是高明!」

  三位宰執之中最長於經濟的曾公亮,如今似飲醇釀一般地點頭稱讚。

  一旁韓琦,歐陽修,蔡襄等也都是頻頻地點頭,他們不僅聽懂了,還體會在這交引所的絕妙之處。

  「我在政事堂多年,曾堂老少有這般誇讚的。」韓琦言道。

  曾公亮笑了笑。

  歐陽修一臉得意,但卻按捺住高興淡淡地道:「不過碰巧,還是多虧了蔡公,范副使指點才是。」

  章越聽歐陽修這麼說頓時領悟,人家這是在教你做官呢。

  蔡襄,范師道微微笑了笑,沒有言語。

  韓琦微微沉吟一二,然後捏須道:「這交引所我初時似覺得斂財,賺取暴利之物,縱使入得錢財,卻激起民怨,壞人世道人心。但如今看來,倒似有益於國家民生。」

  頓了頓韓琦問道:「度之,我不明白,鹽為國家之本,朝廷一旦放開了鈔價,日後若引起鹽鈔暴漲暴跌,如何是好呢?」

  「不用如此,老夫這話不是在質問,是向你求教呢?」

  韓琦說完自顧笑了,眾宰執們也是笑了,雖覺得韓琦似在開玩笑,但已是一等稱讚了。

  章越頓覺得心底如同喝了蜜水一般,全身通泰。他沒有料到一向盛氣凌人的韓琦,今日竟能放下架子在自己面前用到『求教』二字。

  如今得到了韓琦與眾宰執們的一致認可,章越倒是謹慎起來,就怕自己一時把持不住得意忘形了。

  章越道:「韓相公言重了,下官萬萬不敢當。」

  韓琦擺了擺手,悠然道:「我為官多年,歷過不少地方,見不少飢荒饑民,平日米價賤的時候,二三十文錢一斗,但災年時,貧家百姓要賣兒賣女方能換一斗米,那值得一條人命。」

  「如今鹽價也是如此,小民家蓄不過升斗,鹽價高低如之奈何,以至於連太后都驚動,親自過問了。」

  韓琦道:「你說朝廷放開鹽鈔之格,令鹽價暴漲暴跌如何?」

  章越他本要拿出那句經典名言『有一隻看不見的手』,但又覺得歷史上證明了這手實在不靠譜,經常亂動。

  故而章越最後唯有老老實實地道:「回稟相公,怕只有儘力為之!」

  章越心道,自己最後是功敗垂成了么?

  卻見韓琦點點頭后,起身踱步片刻,與對幾位宰執與蔡襄等道:「也罷天下難有十全十美之法,姑且讓這後生再試個幾日,諸位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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