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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零九章 落幕或開始

  「缺人?」

  蔡京此話實在出乎章越意料之外。

  「元長,為何有此一問?」章越問道。

  說完章越仔細打量蔡京臉上的神情,但見蔡京臉上似在閃爍發光一般,若說平日蔡京給他的印象都是恭謙有禮,那麼這一刻蔡京給他的感覺是真情流露。

  「元長喜歡這裡?」

  蔡京點了點頭。

  間隔著窗外,拿著買賣單的人們吵鬧聲喧嘩聲一陣一陣傳來,櫃檯里堆積成山的銀錢拿放的響聲,嘩嘩得如同激流濺響。

  蔡京道:「在下自知才智平平不足以拜入章學士門下,不過能從學士身邊偷師學到一二本事,足以受用一生了,還望學士能夠成全。」

  章越確實不收弟子,那是因為趙仲針欲拜在他門下,他便拿這借口撇清干係。

  教你書法可以,但你不是我的弟子。

  章越見蔡京其意誠懇於是道:「可是元長是考進士的吧?」

  蔡京道:「鹽也民之生計,鹽鈔也朝廷之歲入,交引所乃國家大利所在,將來必趨之若鶩。在下若在這裡,也可以施展胸中之抱負。」

  章越心道,這算什麼,日後你可是要四度拜相的人。放著堂堂宰相不作,卻要幹個國企老總。

  不過章越想到,若蔡京在這裡辦事,或許能換得一二蔡襄對自己的支持呢。

  章越道:「我這交引所只是權宜之策,鹽價降下去后,朝堂諸公能不能讓它維持下去,怕是難了,你真的願意?」

  蔡京一本正經地道:「那是當朝諸公沒看到交引所的好處,若他們來此走一走看一看,便知此交引所是范晉公(范祥)辦入中法后,幾十年內最得手之事。」

  明知對方在拍馬屁,章越還是忍不住很喜歡蔡京的奉承。

  於是章越道:「你要來便來吧,都當增見識下,練練手。不過此事要先稟明計相。」

  蔡京大喜道:「多謝學士。」

  章越微微笑了笑,話說蔡京可是將鹽鈔發揚光大的人。他作宰相時改革鹽法,將解鹽以外,其他的淮鹽,井鹽都效仿解鹽的方式發行鹽鈔。

  使得朝廷每年鹽鈔的收入從兩百多萬貫增加至一千多萬貫。

  論撈錢的本事,在宋朝歷任宰相中,蔡京絕對能排進前三,甚至第一。

  或許自己這交引所也能給他點啟發。

  章越回過頭看向交引鋪里的人群,臉上浮現出了些許無奈之色。

  到了韓琦約定之日的前一天。

  章越來至都鹽院。這些日子京里議論紛紛,都傳入他耳里。

  鹽鈔一漲再漲,令京中好容易稍降的鹽價又恢復了從前,甚至漲得更高。

  京中百姓可謂怨聲載道。

  不僅蔡襄,歐陽修,連呂惠卿等昔日同僚也是給自己透了風聲。如今朝堂中的議論對自己很不利。

  章越這日至交引所時,路過汴河正好乘馬看一看汴河的景色。

  以往他用馬車代步,可大部分官員上下朝時都是騎馬,此舉太過奢侈。實不知他區區寒家子弟以往哪裡有機會練習馬術。如今他用了幾個月算是練得騎馬,正好騎至汴河邊。

  「度之!」

  章越聽得人相喚便勒了韁繩,回頭一看來人不由大喜,跳下馬來。

  章越抱拳道:「舍長!」

  對方哈哈大笑,此人正是劉佐,章越在太學時的舍長,學業不成退學,如今一直在經商。

  二人互相敘了一番別來之情,如今章越雖是官員,劉佐是商人,但二人以故交相論,不分尊卑。這也是士人純樸風氣尚存,明清就根本不用想了。

  章越問道:「舍長這是到哪裡去?」

  劉佐笑道:「近來家中作些鹽的生意,故而去都鹽院交引所買些鹽鈔來。」

  章越不由色變。

  劉佐見此不由問道:「怎麼?」

  章越道:「京師鹽鈔高昂,舍長為何偏要在這時候。」

  「如今不買以後更貴…」劉佐笑道。

  章越忍不住道:「誰與你說的?」

  劉佐見章越如此認真的神情,也是有些奇怪。他看看左右,然後壓低聲音道:「我在衙門裡有個能通天的朋友,他告訴我的…說是如今官家不滿蔡計相久矣,故中書故意幫著陝西運司,讓鹽價不斷上漲,要得是蔡計相辭官。」

  章越道:「根本沒有此事…」

  劉佐笑道:「怎麼沒有,我近來從中得利不少。」

  正在這時,有人道:「章學士!」

  章越轉頭看起,但見是一位相熟的同僚路過此。他如果在這時候與劉佐透風聲,可能會有麻煩。

  不過章越猶豫一下仍對劉佐壓低聲音道了句:「不要去。」

  說完章越還重重攥了下他的手腕,方才離去。

  劉佐一臉錯愕地看著章越。

  章越與同僚打了招呼,便騎馬前往交引所。但見這離辰時還有大半時辰,交引所門前已聚了數十人。

  每日都是這般,鹽鈔的上漲,帶來了交投的火爆,前幾日在交引所賺得盆滿缽滿的人口耳相傳下,每天都有不少新面孔來此淘金。

  因為實物金銀交割不便。

  章越的交引所便作了變通,讓一次性買二十席以上的買賣家,交納足一定的保證金在交引所,買賣時全憑單子進行交割。

  只要能三日之內完成交割即是,特別大宗的交易甚至放寬到五日。

  如此又促進了交引所的火爆。此外茶引、香藥引、礬引等等都可用來替代金銀銅錢,甚至交子都得到承認,一律按時價的九折替抵金銀彩帛。

  只是對於鐵錢一律不認。

  每日在此有五六十萬貫在此交易,各種錢幣在此暢通流轉。

  每日以兩三萬席鹽鈔在交引所買賣。以每席買入賣出的五百文差價而計,僅此一項交引所日入在一萬一萬五千貫之間。

  若假以時日,這裡會是一個什麼樣子?

  章越駐馬立在交引所,正好旭日從身後升起,穿透了汴河上如薄紗般的霧氣,將人與馬拉作了一道長長的影子。

  章越進入交引所后,但見所內人人神色凝重。這些日子朝堂上對於章越不利的言論漸漸也傳入所中。

  他們對此十分不滿,以往的都鹽院是如何死氣沉沉。

  鹽鈔價低時拿不出錢來回購。

  價高時卻又無鈔可賣。

  如今這交引所的興旺是任何人都看得見的。

  而且按照如今交引所日進萬貫而言,他們可分得不少錢財。

  如今聽得章越要辭官,到時交引所將被罷去,他們何處何從也是心底沒數。

  見章越入內,駱都院和蔡京都是恭敬行禮。

  章越問道:「如今手裡還有多少席鹽鈔?」

  駱都院道:「不過一萬兩千六百席!」

  章越道:「如今外面什麼價!」

  「昨日第三節升至二十四貫五百文!」

  章越點點頭道:「第一節時,以二十五貫一席購入八千席,再拋八千席。」

  駱都院和蔡京聞言都是色變。

  辰時一到,陽光照進交引所的天井裡。

  如今天井裡站滿了人群,而兩側本是廂房的地方也被拆去,放滿了交椅,這裡的人穿著一身綢裳一臉貴氣,還有人在旁服侍茶湯,與站在天井裡的人顯得格格不入。

  這是蔡京想得的辦法,這些人都是五十席以上的大戶,多是交引鋪或鹽商,就被請在這裡高坐。

  不久鈴聲一響,到了辰時,主持人登上台階,不久內內外外一片喧嘩聲。

  左右交椅上的大戶絲毫不受天井裡的人群干擾,反是一臉淡定地慢悠悠地舉起了手,不久侍應捧著筆墨紅印來請對方填寫單子畫押。

  而這時喧嘩聲已是傳至都鹽院外無數翹首以盼的人們耳里。

  「二十五貫了!」

  「二十五貫了!」

  「又漲了!」

  「又漲了!」

  「這樣子是要上到三十貫!」

  「什麼三十貫,五十貫,不買就遲了。」

  「可惜啊,我進不去,又便宜那些富商了。」

  無數人神色亢奮,恨不能插身進入交引所,怎奈何門前有無數官兵把守。

  但在賣鈔所那邊,不少人已是偷偷將鈔兌出,甚至大量拋售。

  章越默然坐在椅上,一旁駱都院稟買賣單的數字。

  現在鹽鈔的賣單已悄然遠超過買單了,價格拉高反而再也維持不住當初的買賣平衡了。

  到了二十五貫時,之前在交引所賺得盆滿缽滿的人開始大量出貨。

  聽完章越對駱都院道:「我們也全都拋出去。」

  劉佐滿懷猶豫地走到都鹽院門前,但聽外頭一陣陣喧嘩聲。

  「二十五貫了!」

  劉佐聽著這聲音彷彿覺得刺耳。他之前聽朋友所勸,在鹽鈔所獲利頗多,這一次聽得二十五貫了,頓時心底如撓痒痒般。

  他雖想起章越的話,覺得是他阻止,否則此刻早已身在交引所內,所有人都在傳要上三十貫。

  但章越不會害自己。

  他心底忍不住掙扎,不過想了半日,看著周圍喜笑顏開的人們。

  劉佐最後還是走進了交引所。

  第二節時,主持人神色有些不鎮定,對眾人道:「兩萬席賣!二十七貫!」

  眾人聞言都驚呆。

  交引所之後修改了規則,每一節買鈔前,都會根據上一節的賣鈔數目,交引所自行給出本節買鈔數。

  這一次怎麼多了這麼多。

  「二十七貫?」

  「二十六貫五百文。」

  「二十六貫?還有無人要?」

  「二十五貫?還有無人?」

  「二十四貫五百文要不要?」

  「二十四貫?」

  「二十三貫五千!還有無人要?」

  「二十三貫!」

  「二十二貫五百文!」

  「二十二貫!」

  價格一直被壓至二十二貫時,到這個價格居然還沒人大手單托著價格,眾人這才意識到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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