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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七十五章 宮中

  待夜幕降臨時,章越可謂餓了足足有一天一夜,肚子可謂空空如也,早知道在昨日經筵所多喝些茶湯了。

  章越透過窗格卻見把門的御直把著葫蘆似在暢飲酒水。

  章越咳了一聲道:「兩位,不知韓相公,曾相公可有回話了。」

  兩名御直聞聲,一人年長些的道:「替大官稟過了中書那沒有回話。」

  「那可否通融些酒水?」

  年長的御直言道:」汝犯了大罪,沒有吩咐,我等哪敢給你酒水喝,若萬一上面知道了,我倆就慘了。」

  另一人道:「是啊,咱們不敢,還請大官且忍耐忍耐。」

  章越道:「二位,上面只要你們看押,並未說不許給吃食吧,再說我兩日沒進食,平日里身子也不好,若是昏暈過去,你們也怕難以交待。」

  見二人猶豫,章越又問道:「不知兩位老哥何姓?」

  年長那道:「在下姓吳。」

  年輕的卻謹慎地不敢說。

  章越對年長的御直道:「巧了,我妻家也姓吳,說來尊兄也是我的親家人。尊兄你可明白,若我真犯了大罪,哪得關在此處,還請煩些吃食,他日若出得此門,必是厚報。」

  年長些的御直聽了有些意動,年輕地御直道:「上面交待我們看牢了他,若他吃喝足了,心生跑了念頭如何是好?」

  章越失笑道:「這位班直莫說我能否跑出此窗,就算跑出,我還能跑出這皇宮大內不成。你們沒聽過寒灰之事吧!」

  二人搖頭。

  「過去有個高官落獄,一個牢卒苛待,對方言道死灰也復燃,又何況人乎。那牢卒不信,後來那官員恢復了官職,你道他如何?」

  「二位,那官員是君子,若換了他人如何?我吃食些什麼倒是無妨,若真問罪此也無妨。你們倒不如賭一賭我能否出得此門?」

  年長地道:「我看給大官給些吃食無妨,上面怪罪不來。」

  年輕道:「也罷,也罷。大官我們也奉令行事,日後莫要怪罪。」

  見用言語唬住了二人,章越道:「你們奉命辦事,哪會怪罪,通融些許日後不忘你們好處。」

  當即章越手伸出門縫,御直倒了些許酒到他手心。

  年長地對年輕地道:「你去外頭看著些,我給大官方便。」

  章越捧著手喝了一塊,頓感快意連聲道:「痛快痛快,再來!」

  章越掬著酒連喝了十幾翻,其後二人又掰碎了餅,章越囫圇吃了些許,這才舒坦了。

  章越肚子里有了東西,當即也不顧了,將桌案上的東西一清,自己躺在案上合衣睡了一夜。

  次日清晨章越醒來后,提筆寫了家信,又與兩名御直拿了些吃食。

  章越與他們更熟了,章越脫下腰間的玉佩,直接從門縫裡遞至年長御直的手中。

  「大官,這是何意啊?」

  章越道:「勞你給我送封家信。」

  「這。昨日已是通融酒水,今日又……當不得,當不得。」

  章越道:「吳班直你不知我的為人,我有恩必報。你放心就是報平安罷了,沒有多餘的話。」

  年長御直的終於答應給章越送信。章越鬆了口氣,人就是這般,答應幫了一個小忙后,下面幫個大忙就容易多了。

  章越本以為如此,卻聽御直道:「大官我聽說你是狀元公,既是狀元決計不是惡人,故而我幫你這一次,故不為什麼報答。」

  章越道:「吳班直我素不喜欠人情,你這般我就為難了。」

  對方道:「也好,就依狀元公。」

  這日御直換班,章越肚子里有存貨,心也就安了。想想自己年少成名,科舉一路開掛,又娶了美貌賢惠的嬌妻,兼有得力岳家扶持,人生可謂十分順利。

  如今這困境,倒是讓自己有了足夠時間反思自己。反正閑著也是無事,章越提起筆來就著昨日殘酒在硯台上寫起字來。

  而這日大慶殿旁的側殿里。

  韓琦,曾公亮,歐陽修,趙概等宰執守在殿內,等候天子病情的消息。

  幾位宰執一日一夜沒合眼,雙眼都是布滿了血絲。

  但見一名內侍省的宦官經過,歐陽修出外喚他近前問道:「不知官家玉體如何了?」

  宦官道:「回稟相公,禁內的事我怎敢吐露半句,這是要掉腦袋的。」

  曾公亮上前道:「我等也知宮裡的規矩,但是事情至此,我們宰執都不知陛下病情,又如何與文武百官們交待呢?我等保你無事就是。」

  宦官道:「這怎麼行,宮外的事幾位相公說得算,但宮裡的事卻說得不算。」

  趙概上前道:「既是不言,那就通稟一聲,我們幾人要見皇後娘娘。」

  宦官道:「這話我不敢通傳啊!」

  這時上首的韓琦暴起,從榻上直衝直官宦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裳。

  「韓相公,使不得,使不得。」

  韓琦喝道:「官家暴疾,只有爾等方可出入宮掖,而我等身為堂堂宰相連陛下病得如何都不知?爾等到底是何居心,想要幽閉宮門么,不許宰相得知陛下安危否?」

  宦官為韓琦氣勢所懾,不由癱倒在地,連連向韓琦磕頭。

  宦官道:「陛下昨日暈厥後,經御醫醫治了一番,今晨即已醒轉,一個時辰前聽聞可進些米湯了。」

  韓琦等人聞言都是鬆了口氣。

  「此言當真。」

  「千真萬確,咱家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欺瞞幾位相公。」

  「好,就姑且信你一次。」

  宦官走後,曾公亮道:「此事還需皇後娘娘來拿句話才安心。」

  韓琦眉頭一抖,曹皇后只信得過文彥博與富弼,對自己則不信任。歐陽修道:「陛下既已是蘇醒,立即就會召見宰執,不必擔心。」

  韓琦微微點了點頭。

  韓琦道:「其實無論皇後有無主張,我記得當年陛下不豫時,文,富兩位相公曾商量是立趙宗實為儲君,若真有什麼萬一,我等就以此向皇後進言!」

  歐陽修三人聽了神色微動。

  幾位宰執又坐至第三日清晨。

  韓琦,曾公亮都些挨不住,歐陽修小眯一會醒了后,正巧一名中書官吏來稟事時為他召了過來。

  歐陽修向他問道:「章學士如何了?」

  「關在邇英閣旁兩日兩夜多了,如今滴水未進。」

  歐陽修道:「如此懲戒也算拿出個樣子給官家一個交代了,若真將人餓壞渴壞了如何是好?你偷偷送些吃食給章學士。」

  「是。」

  歐陽修話說完后,一名小黃門抵至道:「陛下已是醒轉,請幾位相公往寢宮面君。」

  韓琦等人大喜。

  眾人一併隨著小黃門進入天子寢宮。

  到了寢宮裡,見官家容色蒼白,正躺在御榻上,一旁宮娥正用勺喂葯。

  韓琦等幾位宰執見此不由險些落淚。

  葯喂后,官家有氣無力地對內侍道:「稚圭他們來了嗎?你們去外面看一看。」

  韓琦一愣,官家很少稱他的字,如今竟以表字稱呼。

  韓琦連忙上前道:「啟稟陛下,臣等方至見陛下用藥不敢打攪,還請陛下恕罪。」

  官家輕輕點了點頭道:「你們來了,朕就安心了。」

  韓琦道:「臣等不知宮闈內情,故在大慶殿等候消息,擔心陛下龍體之安危。」

  官家有氣無力地道:「實不相瞞,朕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今日本以為撐得,誰料得方才聽講書時,一時頭暈目眩不能止。」

  「是了,章學士如何了?朕龍體違和與他無關,乃自己之故,你們可不能因朕之事而為難他。」

  韓琦,歐陽修等人都是一愣。

  韓琦道:「臣等也沒有為難他,章學士如今被拘在邇英閣旁,未得陛下消息不敢放他。」

  官家道:「那就放了他,好端端的,不必大驚小怪。此事你們也不要說出去,章學士第一次侍從經筵,此話傳到百官耳里,為諫官知得,會壞了他以後的前途。」

  「還有不可因朕的病牽連至旁人,還有若朕真有什麼不測,你們也不許為難醫官們,好好善待他們,就如朕平時一般。」

  韓琦等人道:「陛下寬容仁厚,必誠感上蒼,增壽添紀。」

  官家望著帳頂道:「朕在位四十一年,雖說治業平平,但享國卻超過了太祖,太宗,先皇,增壽不增壽,添紀不添紀又有何憾。」

  韓琦道:「陛下,臣有斗膽直言,這幾日來我等宰執守在大慶殿提心弔膽,生怕有什麼變故,萬一危及江山社稷,臣等萬死也不能承其罪也。」

  「為人臣者當為陛下早謀早立,如今東宮空虛,還請陛下早定儲位,安定內外臣民之心。」

  官家沒有言語,半響后道:「朕疲了。」

  韓琦等人只好告退。

  趙概,曾公亮先行回復,韓琦與歐陽修墜在後頭說話。

  歐陽修道:「看來官家是不欲定儲君了。我等再說也是無用了。」

  韓琦道:「歐公,現在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儲君之事涉關社稷根本,不可不談。」

  歐陽修道:「可是我看官家的意思,儲位的事當初文富兩位相公已是商定,等官家殯天后,咱們宰執再問皇后不可嗎?若早立儲君,計劃有變,若不得其人怎辦?」

  韓琦急道:「永叔糊塗啊!儲位大事焉能由婦人干預,如此置陛下與我執政於何地?不怕當年獻章太后垂簾聽政之事重演么?」

  歐陽修恍然道:「對啊,是我失了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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