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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七十章 商山四皓

  從韓琦那回到家中,章越方入座,即聽得有客來訪。

  章越剛剛授了經筵之職笑著道:「有什麼來客都推了便是,我與娘子好好說會話,吃杯酒。」

  十七娘道:「官人,似國舅爺曹侑求見。」

  章越聽了一愣道:「不見不見。私見外戚,娘子莫不是擔心我官當得太大了么?」

  章越很避諱見外戚,他如今抱得是官家的大腿,哪可以與這些外戚不清不楚的。

  「不過國舅夜手中所持是文六郎君的帖子。」十七娘言道。

  「文六郎君?」

  章越心道,文及甫身為宰相之子,與外戚走這麼近作什麼?不過想一想也是釋然,文彥博不正是因為給張貴妃送蜀錦而被罷相的么?

  文彥博還將張堯佐連升四級,在唐介這等官員眼底文彥博著實是個奸相。

  不過勾結內闈之事雖是令人詬病,還有不少風險,說到底風險越大,利潤就越高啊!

  如今曹侑上門是文及甫引薦的,章越這一次得授館職,可是文彥博暗中幫忙的結果,這個人情不可以忘,多少還要見一面。

  十七娘道:「官人可要我推了?」

  章越道:「娘子府外可有人窺視?」

  十七娘道:「國舅爺沒用自己的儀仗,是私下登門拜訪,走得是邊巷後門。」

  章越猶豫了片刻道:「讓人盯著外面,我便親自去後門見他。」

  十七娘點點頭。

  章越來至後門,這裡有一個管門人住的廂房,章越當即打發了這管門人離開,讓唐九王恭把著門不許任何人闖進這裡,親自去見曹侑。

  「國舅爺,深夜登門,不知有何見教?」章越一臉謹慎。

  曹侑罩著一身玄色的披風,對章越露出笑意道:「知狀元公入侍經筵,不甚歡喜,特來道賀。」

  章越笑道:「區區一個經筵講官,不值得國舅爺登門拜訪吧。」

  曹侑笑道:「經筵官侍官家左右,出入宮垣,他日平步青雲可期,又怎不值得道賀?」

  章越笑容漸漸斂去,曹侑仍是一臉笑意。

  章越淡淡地道:「國舅爺屋外涼,咱們屋內說話吧。」

  說完章越與曹侑一併走進了廂房裡,這裡是後門門子平日坐得地方,甚至是簡陋,還有一股臭味。

  一盞油燈擱在窗邊,章越與曹侑二人相對,彼此目光中對方的面容於黑暗中若隱若現。這氛圍與二人的對話的內容一樣,都是見不得光的。

  曹侑道:「狀元公可知我與歐陽公過從甚密否?」

  章越道:「略知一二。」

  「亦知當今皇后與京兆縣君之關係否?」

  「知道。」

  「那狀元公可知潞國公……」

  章越反問道:「國舅爺與潞國公(文彥博)也有往來么?」

  曹侑笑道:不是潞國公與曹家有往來,而是潞國公有恩於我曹家,狀元公明白這個道理么?」

  章越想起一件事。

  治平年時,官家病得快不行了。

  以至於宮內宮外都在商量立儲之事,有日身為宰相的文彥博入宮見官家。官家拉著文彥博的袖子道:「皇后與張茂則謀大逆!」

  此話一出,文彥博與宰執等都是失色。

  事後,宮人們紛紛追出對文彥博說,

  章越讀史的時候有時候,若自己是文彥博,這個場合要如何處置?

  當時張茂則要自殺,

  文彥博輕描淡寫地道:「天子有疾,所說的不過是病中譫語而已,你若自殺,要置皇後於何地?」

  一句病中譫語此事被文彥博輕輕揭過,若是真的,恐怕曹皇后此時已是糟了……故而說文彥博對曹皇後有恩。

  曹侑道:「當時官家寢疾,時富相公通皇後言立儲之事,皇后意屬十三團練,當時張茂則為皇后與富相之間傳信,而伺候官家起居的乃王廣淵、蔡抗二人,他們將此事秘稟於官家,故官家病中與潞國公言皇后與張茂則謀大逆,故而官家不是病糊塗了。」

  章越神色微變,曹侑一句一句將真相剝開。

  皇后與張茂則是否謀反呢?

  百官都認為文彥博所言的官家病糊塗了。

  但官家是否病糊塗呢?天子還病榻上,聽聞皇后與宰相繞過自己密議儲君,他第一個反應當然是以為他要謀權篡位。

  官家在面臨危機時第一個反應,所以他是讓文彥博除掉曹皇后和張茂則,至少是廢后。

  但文彥博卻息事寧人,保住了曹皇后之位,保護曹皇后,也如同保住了趙宗實。

  至於官家病癒后一想,確實曹皇后與富弼並無謀反意圖。天子病重,東宮未立,宰相詢問皇后誰來繼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曹侑無疑告訴他,文彥博與皇后都意屬趙宗實即位。

  曹侑道:「此事官家知道,幾位相公也知道,朝中大臣知道的也不少,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此事之後,官家已是疏遠皇后了,若不是十三團練即位,皇后與文相公日後如何,狀元公知道否?」

  「那麼國舅爺為何如此看重我,找我相商?」章越問道。

  曹侑道:「文六郎君一再與我說狀元公是值得信任依靠的人,令岳也是文相公最信任的人,故而這一次侍直,狀元公可知其中微妙了么?」

  章越心道,果真還是找上來了。

  章越道:「國舅爺,今日我面見韓相公知道一件事,以往經筵官都是由中書舉薦,但這一次卻是由官家欽點。」

  「我一介寒士,蒙陛下欽點為狀元,如今身為崇政殿說書,出入宮垣,陛下信得是什麼?陛下信得是我不黨不依,並非文,韓,富三相任何一人的幕下。當初我入館職是文相公舉薦的,但若國舅爺以此要挾,在下大不了辭官不作便是。」

  曹侑聞言作色道:「狀元公,這是何必?早立儲位之事,也是於國家有益之事,狀元公正好以此報答陛下的知遇之恩不好么?」

  章越道:「若是有益於國家的事,國舅爺不用言,在下亦如此為之,若不利於國家的事,就算國舅爺言之,在下亦不能為之。」

  曹侑問道:「狀元公的意思?」

  章越道:「陛下若問我儲位之事,我當然勸陛下早立,但是否意屬於十三團練,在下不會言一個字。」

  曹侑聞言如釋重負般道:「這就好了,狀元公,文相公與皇後果真沒看錯人。」

  章越道:「不敢當,夜深了,國舅爺沒什麼事還請早回吧!」

  曹侑點點頭道:「那麼狀元公,在下告辭了。」

  當夜濮王府上。

  高滔滔看了一眼正在睡夢的丈夫趙宗實悄悄起身。

  但見一名侍女給她送來了一封密信,這名侍女是啞女,也不識字,平日都是她秘密替高滔滔出入曹國舅府上。

  高滔滔在燈下展信看后,自言自語道:「皇後娘娘沒有看錯人,章越果真不是輕易可以說動的人,否則陛下當初也不會一眼看中他,召他入侍經筵了。」

  高滔滔話剛說話,卻覺得背上一沉,她心底一驚轉過頭卻見丈夫趙宗實不知何時起身將衣服披在他身上。

  「你聽見了?」

  趙宗實道:「這些日子我睡得極淺,你一起身我便知道了,生怕……生怕有人不利於我們。」

  高滔滔搖了搖頭,看著丈夫這凄慘可憐的樣子,她著實想不到如此作皇帝還有什麼意思?

  趙宗實悠悠地道:「官家有知人善任之明,旁人曾言百事不會,只會作官家是也。他看人從不會有錯,否則章越也不會得他信任,在這個節骨眼上入侍經筵了。」

  高滔滔道:「官家雖善看人,但我也有辦法,如今我已讓仲針為章越的學生,等到恰當時機,與他揭破此事,到時候讓他站在我們這邊!」

  趙宗實聞言一愣道:「我還道你真是為了針兒學書法才去拜在章越門下的,娘子真是高明。」

  高滔滔笑道:「我哪有這般高明,還是皇後娘娘高明,是她傳來消息,說她安插在官家身邊的人,從官家一日練字的字灰里探得寫著章越二字的殘頁。」

  「故我猜想至此事,後來他入了館職,我想起商山四皓之事,故而便讓針兒拜入了章越的門下。」

  趙宗實道:「昔漢高祖劉邦欲廢太子劉盈,呂後用張良之謀,請劉盈拜商山四皓為師,娘子竟效仿了呂后的故智,換我絕不會想到此事。」

  利用章越是趙仲針的老師,轉移其觀點,便是高滔滔未雨綢繆之處。

  高滔滔嘆道:「但狀元公也是謹慎,只讓針兒稱先生,不讓他稱老師,還請了好幾人與針兒伴讀。」

  趙宗實苦笑道:「或許是天不助我吧,娘子,何必再圖謀這些事,任其自然吧。」

  高滔滔道:「官人,我也想任其自然,但你我這處境欲退一步也不得。如今官家疑心甚重,章獻太后垂簾聽政之事令官家又疑心於當今的皇后,生怕她也欲效仿章獻。」

  「其實不僅是皇后,甚至當初宮中的許多老人,這些年官家也是疏遠了,朝臣之中沒有幾人可以他跟前說得上話,更不用提及探知他的心意。」

  」這一次官家點了章越入侍經筵,還讓司馬光修起居注,便是看重這二人的人品,若他們能在御前說幾句話,那麼官人你的儲位即是有望了。」

  趙宗實聞言默然半響,斟了杯酒。

  高滔滔無言陪著夫君身邊,夫妻二人又渡過了一個無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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