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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八十六章 賜對

  唱名之時,崇政殿的高台上,官眷們自曹皇后以下都不再言語,屏息靜氣,亦如場中士子般。

  此時十七娘方望向廣場上。

  「嘉祐六年進士一甲第一人……」

  禁軍的呼喝從殿門傳至廣場,一道又一道……

  「嘉祐六年進士一甲第一人……」

  耳聽旁人忽輕聲道『不知今科狀元是誰?會不會是你家的……』

  『唉,我怎會有如此好命,求個四甲足矣。』

  十七娘聽了想笑卻又笑不出,正在這時雲破日出,萬道霞光鋪就皇宮上下。

  不少宮眷都舉起手中團扇遮眼。

  「倒是好景緻……」十七娘心道。

  「……進士一甲第一人建州章越!」

  「……建州章越!」

  坐在離曹皇后不遠的李太君回首看向十七娘處。

  「十七……是……你聽。」范氏拉了拉十七娘的手,高興得彷彿自家相公得了狀元。

  王氏雖早有預料,但仍是一臉羨慕看向十七娘,不過她容色始終清淡。

  「十七……你聽……」

  十七娘臉上還未有波瀾,卻聽曹皇后那邊卻開口道:「今科的狀元郎倒是少年郎!」

  「啟稟皇后,我這章越還不到二十歲。」

  曹皇后問道:「咱們大宋多少年沒有這般年紀的狀元?」

  一旁宦官奏道:「回稟皇后,咱們官家雖愛取少年郎君為狀元,但未及弱冠而龍標倒是頭一人。」

  曹皇後點了點頭,此刻章越向殿上一揖后,登階上殿。眾命婦遠眺去一位黑襆襴衫少年的身影獨步行於長長的漢白玉石階。

  一旁一名命婦笑道:「氣宇軒昂,是位翩翩郎君。」

  曹皇后微笑道:「官家可不似咱們婦人,只知以相貌取人。點為狀元郎,必有過人之處。」

  這名命婦知說錯話退至一旁。

  晏太君道:「非堅韌不拔不得至此。」

  曹皇后笑著對晏太君點點頭,問道:「也不知今科狀元郎娶親了否?」

  命婦間沉默了,連高台上風也是一滯,皇后莫非要為他說親不成。

  ……

  「嘉祐六年進士一甲第四人……眉州任貫。」

  雍熙二年,趙匡胤殿試舉子,取進士二十五人,一一以名呼之,面賜及第,蓋自是為始。

  之後殿試天子只呼前三人名字,余者皆由宰相唱之。

  至臨殿兩詢姓名,籍貫,三代,也是防止重名。

  天禧三年殿試,有兩名士子都叫王言,分別出自睦州,衢州,一人二甲,一人五甲。唱名時五甲的先上殿了,宋真宗賜第后才發現搞錯了,最後只好二人都賜二甲。

  下一科殿試起唱名都改作某州某某,士子上殿都要兩詢籍貫,三代。

  自此制度已定,閣門唱名,臚傳天下。

  恢弘的崇政殿中門大開,楹軒下金殿武士目不斜視,殿上東西二班侍立的官員手持笏板,腰懸魚袋。

  經過王安石,司馬光面前,章越步至殿門前停步,對著殿上五湖四海屏風前著章服御殿者長揖。

  ……

  「嘉祐六年進士一甲第五人……邵武軍黃履。」

  宰相韓琦手捧御書於御座下的堂陛唱名。

  經教引官員低聲指引著,章越提著袍角跨過中門,這上殿這幾十步是難走的也不難走,每個儒童自小學起,未學文章,先教掃灑進退之禮。

  君子無論是在田,在天,皆利見大人。

  章越平視御座,雙手拱起平推胸前,舉步入殿……

  無數盞長明碗燈懸於殿上高明,滿堂硃色紫色羅袍於燭照下浮動,列殿者或捏須或微笑,無不側身目迎來者……

  一路走來但聞鐘聲磬韻,八音迭奏,玉振金聲……

  章越離御座更近,光陰不知不覺地流轉,經歷的多少事,遇見的多少人,盡數倒進了眼前……

  身後陽光越過金殿,天邊排雲似海……

  ……

  「嘉祐六年進士一甲第六人……萊州王魁。」

  一甲第二名陳睦已登至殿外,看著衣冠似雪的章越,在教引官陪同下踱著方步從容地登上殿央。

  「真不愧是狀元郎,直如閑庭信步般。」

  陳睦從心底感嘆道。

  「殿下舉人姓名,籍貫,三代?」司馬光開口問道。

  陳睦肅然躬身答道:「陳睦,興化軍……」

  ……

  章越至御座檻楯前的三步停下,歐陽修撫須笑著看著自己,那笑容彷彿那日道『修已知道你』一般。

  「嘉祐六年進士一甲第十人……相州韓忠彥。」

  韓琦念至此將榜單交還,唯有一甲前十人方能面賜及第,前三名金殿賜對。

  其餘士子仍於殿外繼續唱名。

  不過狀元至第二甲唱名完,會有一句「宜賜進士及第「,第三甲和第四甲唱名完畢,會有一句「宜賜進士出身「,到了最後的第五甲,就是「宜賜同進士出身「了。

  崇正殿上章越居首而立,二名三名陳睦,王陟臣居次,其餘七人更遠。

  身為第六人的王俊民盯著章越的背影,目中猶如火燒。

  在教引官指導下,章越等前十名進士向御座上面南而坐的天子,長揖而後拜。

  唐朝君王還向三老五更行叩拜禮的,宋朝君臣一般見禮也不用叩拜,不過賜第屬特殊場合。

  照例殿試前三,需金殿賜對。

  這是君恩!天子施予狀元榜眼的恩典。

  禮見大人,就要說話。

  先學禮后習文,正所謂言以足文,文以足言。言之無文,行而不遠。

  宦官將榜首三人的試卷案盤再度呈於趙禎面前,趙禎拿起首卷於面前展開,看了一眼殿下的章越。

  於平和的雅樂中,趙禎於御座上問道:「狀元郎華章垂國,不知系出何門?「

  章越答道:「回稟陛下,草民先祖為齊太公裔封於鄣,去邑為章氏,喬遷無定……天祖諱仔鈞,行伍出身,曾為將軍,慶曆五年為朝廷追封為琅琊王。「

  「高祖諱仁徹,仕李昪為建州節度推官,檢校工部侍郎,曾祖……」

  「祖父諱質先父諱諒,不樂進取,從於姻友數請,勉強試於鄉比,不中謝去,從此在鄉耕讀,詩書傳家,皆以天爵而終。」

  趙禎微微頷首,見章越應答得體又問道:「原是如此,狀元郎是郇國公族親否?」

  眾官員方才聞章越聲音清朗,奏對之語出好似洪鐘,繞樑震殿,有金玉之響。

  需知章得象身材高大,有出眾之象,且言語時洪亮,而這少年年紀雖輕,但不僅也是儀錶頎偉俊爽,連奏對之聲也有章得象之范。

  章得象雖已故去十餘年,但滿殿上不少大臣都曾與他同朝,為他之下僚,甚至富弼,韓琦都是他的小兒輩。

  但見章越答道:「前中書門下平章事,郇國公章文憲,按族譜上所載,正是草民的族叔父。」

  歐陽修旁是翰林學士承旨宋祁,是章得象的好友,聽聞章越是他族侄孫,不由頻頻目視章越。

  趙禎目覽章越的文章道:「郇國公輔兩代君王,事朕二十六載,宰國十年,尊君體民,堪為人臣之至。朕讀你殿試文章『王者通天地人賦』,賦首一句『王者率民,四海一之』,詞氣似郇公。」

  章越聽天子再三提及章氏,章得象,已明白點他為狀元之意。

  真宗是官人子弟不得為狀元,仁宗的貴胄不先天下寒俊真宗用王欽若為南人第一相,仁宗用章得象開閩人拜相先河。

  章越道:「回稟陛下,草民年輕才薄豈敢望郇公之後背,唯有於忠君奉公之事上效之,不植私,不援黨,為蒼生請命,在社稷為一孤臣。」

  趙禎聞言欣然地點了點頭,將章越試卷放入案盤中,又取一捲來看向章越身後的陳睦:「榜眼祖上何人在朝為官?」

  陳睦當殿答之。

  ……

  君前賜對,章越得三問,陳睦兩問,王陟臣僅是一問。

  趙禎問完后道:「廊下賜食。」

  金殿賜對的流程結束。

  當即章越,陳睦,王陟臣三人被宦官帶至殿廊處,說是賜食但只是一些酒漿罷了,不過卻有一群宮女迎來撲上……

  章越三人僵立原地,在宮女裁量比劃下,當殿量體選袍。

  不過其餘七人就沒那麼好命,給什麼穿什麼。

  隨後一排內宦捧來三件嶄新綠袍以盤中承放。

  章越當即脫下襴衫,穿上綠羅袍,最後還有朝笏,及上書一甲第一名的進士及第敕書。

  章越眼看敕書,及身上綠羅袍,手中朝笏,這一刻不免感慨萬千。

  在廊下稍待片刻,自陳睦以下一甲進士皆朝章越賀之,然後相賀之。

  「狀元公,在下陳睦,對你文章才學佩服得五體投地。」

  章越見陳睦之言倒是發自肺腑當即言語一番。

  相較之下王陟臣倒是平常。

  與任貫見禮之後,章越看到黃履,二人相視一笑。

  章越此刻幾乎喜極而泣,作為太學最為交好的二人,今日不僅同榜還並上金殿賜第。

  章越對黃履不知說些什麼,一拳砸在了他肩上。

  一旁韓忠彥看不過去道:「度之,你莫要只賀安中,也要來賀我。」

  韓忠彥得授一甲第十名,不得不說很大程度上還是賣了他宰相老爹的面子。

  但資源也是實力一部分。

  章越笑道:「咱們三人太學同窗時,可曾想到今日?」

  三人說說笑笑,一旁的王魁更是妒忌得不知如何自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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