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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八十章 上巳

  章衡請郡離京,自己的老師陳襄也要走了。

  不過陳襄並非是其他緣故,而是正常調動,要出任常州知州。

  任命下來也就在這幾日了。

  章越聽說老師要走,也是有些難過,這日門下子弟約好去餞行。

  章越也是抵至老師家中,此刻陳襄還未放衙。

  門內幾位弟子正在閑聊,章越有幾個熟識的,一個是吳道,其餘幾人都是沒有官身。

  不過今日倒來了一位不認識的客人,章越隱隱猜到這位就是自己老師的首席大弟子孫覺。

  孫覺,字莘老,他分別師從於胡瑗,陳襄,是皇佑元年的進士,之前一直在地方任官,去年調至京里編校昭文館書籍,授館閣校勘。

  章越自早聽說過他的名字,正與孫覺聊天另二人,章越也是認識。

  一位是林希,如今任館閣校勘。

  還有一位則是曾鞏,他身旁有一位年輕男子,關係甚為親近,另一人則是王安禮。

  如今知道陳襄要出任地方,都是前來相送。

  章越入內后,林希見了章越笑道:「度之來了,莘老這位就是章度之。」

  孫覺笑了一聲道:「早聽聞先生出了一位高足,可惜未得一見,如今已是魚之燒尾,躋身我輩。」

  章越笑道:「承蒙不棄,日後還請師哥多多指點。」

  孫覺哈哈大笑,一旁林希笑道:「你師哥他好酒,多敬他幾杯就指點你了。」

  孫覺笑道:「說得好似我嗜酒般,不過我只與自家人喝酒,今日你我是師兄弟就開懷暢飲。」

  「那我怕是要醉倒在桌上了。」

  眾人說說笑笑氣氛融洽。

  章越又與曾鞏見禮,對王安禮點了點頭。

  對於曾鞏,章越有些慚愧,他不知曾鞏的妹妹嫁人了沒有,也不好意思問。畢竟當初他對自己是很賞識,但如今自己卻馬上要與吳家定親了。

  曾鞏深深看了章越一眼,他的神情也是有些複雜,想當初自己也是在陳襄的府上見到這位求學的少年,當時自己一眼看中了對方,有意將自己的妹妹許配給他。

  但如今……

  曾鞏心底感慨后,臉上露出了笑容道:「度之賀你燒尾之喜。」

  章越聽出曾鞏言語是發自內心的,更是慚愧。他不知道曾鞏的妹妹是不是比十七娘好,但論當妻兄,曾鞏絕對是強了吳安詩一百多倍。

  無論自己是不是他妹夫,曾鞏都同樣賞識自己,對方是真正的君子。

  「多謝曾校理。」

  曾鞏笑了笑指著身旁這位男子道:「度之,我與你引薦。這位王季容也是與你同榜。」

  聽曾鞏一說,章越明白,這王季容名叫王囧,乃他妹夫王回的弟弟。

  如今也是帶來引薦給陳襄。至於王安禮也是章越同榜,同時他的兄長王安國也是曾鞏妹夫。

  今日人到得好齊。

  章越心底覺得對曾鞏有些愧疚,故而對王囧格外的看重,當然日後官場上同榜也是緣分。

  「度之,我有話與你說。」曾鞏向章越招呼道。

  二人當即走到一旁,曾鞏對章越道:「你上門求教介甫的事,平甫和甫都告訴我了。」

  章越心想,曾鞏有些哪壺不開提哪壺。

  曾鞏道:「我知道你絕非趨炎附勢之人,必是仰慕介甫所至。但介甫此人性子孤高,少有人看得上眼的,對人也不假辭色。你也不必著惱,他日我帶你去見他,必不敢怠慢。」

  章越道:「是在下才學淺薄,逞才獻醜,但此後羞於見王公,還是多謝曾校理好意了。」

  曾鞏笑道:「你以後與介甫同朝為官,難道也老死不相往來不成?」

  章越又謝過了曾鞏好意。

  不久陳襄穿著官服回府了。

  章越見了陳襄當即第一個迎上拜下道:「學生叩謝師恩,總算不辱先生的教誨。」

  陳襄見了章越也是很激動,扶起章越道:「你能考取,就算是不負所托,老夫沒有誤人子弟,以後能堂堂正正為官,造福於黎民社稷,報答於君恩,這才算不辱老夫的教誨。」

  「天下的讀書人也會誇我陳襄教出一個好弟子,你能這般,老夫此生足矣。」

  章越道:「學生謹記先生教誨。」

  眾弟子們齊聚一堂,陳襄感慨了一番,之後對章越沒有多言。

  倒是章越入內拜見師娘后,對方對章越道:「你先生對我言,他能出知常州前能知你考了省試第二,也算放下一樁心事,若是官家恩典一兩日,容他知道你殿試名次就更好,可惜到時候我們已是在路上了,這皇差可是一日也等不得。」

  章越聞言眼眶有些濕潤,自己就要做官了,但章衡,陳襄卻馬上就要離自己而去,連看到自己殿試放榜的機會也沒有,實在是令人感傷。

  師娘道:「我知你你是重情義的人,你有此心就足夠了。」

  二人說完,章越回去,卻見陳襄,曾鞏,林希,孫覺,王安禮,王囧,吳道等人坐了一桌,正準備開宴。

  林希朝章越招手道:「度之就等你了。先生說了你不到不能動筷子。」

  眾人都是笑了。

  章越趕忙上前入桌。

  席間說是給陳襄餞行,但言談間沒有別離的惆悵,反而互訴衷腸。

  酒不醉人人自醉,章越這日喝得酩酊大醉,殘餘的念頭是孫覺果真好酒量。

  三月三,上巳日。

  殿試后的第六天。

  正是水邊宴飲,士子游春的時節。

  論語有云『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說得就是古時過上巳節的樣子。

  唐朝科舉放榜后,進士們都會在曲江宴飲,從此傳為佳話。

  不過宋朝並不如何過上巳節。

  反而是閨閣女子都會在這日及笄,汴京未出閣的女子都會沐浴更衣,盛裝打扮一番,然後在家吃巧果兒。

  而桂英則無心過女兒節,自王魁得了省試第二后,她沒有見王魁一面。

  當初省試放榜時,她也曾去貢院看榜,她看到王魁得了第三后,高興得是落下淚來,恨不得當場告訴他人,自己將來的夫君得了省試第三。

  而自己從此不再是妓女,也可作個良人,風風光光地成為官員的妻子。

  於是桂英就在榜前等候,好容易終於等到了王魁。

  她正欲上前與王魁相認,哪知聽得旁人言語,此人就是富相公家的侄孫女婿么?

  桂英一聽心即涼了,本欲上前相認,卻又停下。

  桂英總算明白了為何這些日子王魁對自己的冷淡。

  她賣唱時曾問一個讀書人他若中進士,會娶一個風塵女子過門么?

  那讀書人大笑道,身為進士,當然要娶官宦鉅賈之女,若是高第,連宰相女婿也可當得,如何會娶一個風塵女子過門。

  桂英當時渾渾噩噩,她雖聽王魁再三保證,也相信她不會騙自己,但如今她親耳聽到的時候,卻覺得天地一下子都安靜了。

  桂英回到家裡,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寫了一封信,託人帶給王魁。

  人來報喜敲門速,賤妾初聞喜可知。

  天馬果然先驟躍,神龍不肯后蛟螭。

  海中空卻雲鰲窟,月里都無丹桂枝。

  ……

  煙霄路穩休回首,舜禹朝清正得時。

  夫貴婦榮千古事,與君才貌各相宜。

  信送到后,桂英就開始痴痴地在家中等待,但一直等到了殿試自己也未見王魁一面。

  對方就似從這個家裡消失了一般,往昔甜言蜜語,山盟海誓猶在,但人卻是不見了。

  桂英想到這裡,突然想起當日王魁說得張敞畫眉的典故,於是又託人寄信給王魁上面寫至。

  上都梳洗逐時宜,料得良人見即思。早晚歸來幽閣內,須教張敞畫新眉。

  信寄出后,桂英心想若王魁能念著昔日恩情說不定會回來,但到了今日殿試后第六日,王魁也沒有回書。

  桂英等得人也是憔悴了,這些日子她幾乎沒吃什麼飯,連水也只喝了幾口,她不死心又在案前又給王魁寫信。

  上國笙歌錦繡鄉,仙郎得意正疏狂。誰知憔悴幽閨客,日覺春衣帶系長。

  桂英寫完淚如雨下,一個不支,人竟是暈厥過去。

  半響后,桂英覺得自己已躺在床上,她頓時驚喜,睜開眼看去自己朝思暮想的王魁正在案邊邊看信,邊是落淚。

  桂英心底柔腸百轉,覺得王魁多日不理會自己必是有什麼苦衷,於是她勉強站起身來走至王魁面前,撫著他的袍角道:「魁郎,什麼事不痛快了?」

  王魁聞言一驚,抬眼一看卻見這個女子站在自己面前。

  事到如今,對方仍沒有一句責怪自己,反而是擔心自己為何不痛快。

  王魁此刻忍不住放聲大哭道:「桂英,你我的事,怕是難諧了。」

  桂英坐下后撫著王魁道:「魁郎,我早有料到了,必是你家中嚴父迫得你不得已了吧。我一個風塵女子哪能登正室,說出去你在官場上被人笑話。如今我不求為妻,只求能在你身旁為一妾,能與你長相廝守即可。」

  王魁深感桂英深明大義,但還是無奈地搖了搖頭,落淚道:「怕是連妾也是不得了。」

  桂英聞言不由吃了一驚:「魁郎,如何至此啊?」

  王魁欲言又止,如今富家不欲馬上結親,但王魁他又怕有變數再三求肯。富家之前就不許王魁納妾,如今他就更不敢在富家那提及桂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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