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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五十八章 孤臣(第一更)

  在嘉祐二年的千古第一榜中,林希並不起眼,甚至章衡在後來也沒留下多大的名聲。

  蔡襄被任命翰林學士,權理三司使,不過當時宋朝這邊維持著對遼國,西夏的歲貢,那邊老百姓窮困,實已無錢可征,財政已陷入入不敷出的窘境。

  故而蔡襄被任命為三司使,也是有收拾爛攤子的意思。同時也有好基友歐陽修在背後使力的緣故,他希望蔡襄能在方田均稅上能夠力挺自己。

  不過因為之前章望之之事,章衡與蔡襄相處並不愉快。

  不是說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得罪一個正人君子有時候會比小人更可怕,儘管你不會當面受到報復,但會莫名遭到孤立和邊緣化。

  章越與章衡相談,雖說仍是如平常,但暗暗已感受到這份落寂,這與去年他剛剛還京出任鹽鐵判官時,那份言談時的自信從容,那份得志的躊躇之情大為不同。

  章衡起身更衣,章越借故跟了過去。

  章衡知章越有話要談放慢腳步,章越向章衡道出郭林在南京國子監遭到處境,被同窗暗算以至於差點錯過省試之事。

  章衡聞言道:「科場的事,你踩我我踩你的事還少么?嫉賢妒能之輩不要與他計較,日後自取其辱,動手收拾若不能打死,結果遭小人惦記就不好了。」

  「至於你的郭師兄當初在書院時也算相識一場,怎說也要幫一把,此番先看看明經可否及第,不能否,我讓他至北監再說。」

  「這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你郭師兄既下了這麼多功夫,再熬個幾年就是,有個出身回去也可光宗耀祖,不要功虧一簣了。」

  章越鬆了口氣了,章衡即開了這口幫忙就行。

  「還有何事?」

  章越猶豫了下道出自己在策問里談及方田均稅之事,章衡聽了臉色都變了,當即斥道:「你這是行險搏名之舉可知?」

  「當初慶曆新政那些官員貶得貶,奪官的奪官,這才過了幾年,你就忘了?」

  章衡神情肅然,然後道:「我觀你的文章這兩年可謂大有長進,之前不與你說,是怕你自滿,本待你今科高第,再度光耀我章家門楣,如今你卻行險搏名,當今聖人雖說有此意,但需知當今官場上反對方田均稅的官員可是不少的。若三位考官中有反對之人,你如何辦?」

  章越道:「齋長說得是。」

  章衡見章越一臉虛心地樣子,然後又道:「但也未必了,話說又回來,你可知當今聖人為何如此器重我們章家么?」

  章越道:「還請齋長賜教。」

  章衡點了點頭道:「太祖有祖訓不可用南人為相,但郇公為閩人拜相第一人,為何?因為他作了孤臣。當年我中了狀元,也是拜他之遺澤。」

  章越會意了。

  他發覺自己意識上犯了一個錯誤。

  自己一直在新黨舊黨兩邊的思維跳來跳去,之前對於吳充的親事猶豫再三,又想抱王安石大腿而不得,其實自己沒有想明白官場上真正訣竅在哪。

  沒錯,結黨是官員們的常態。

  身在官場,若上面沒有人替你說話,那是寸步難行,故而身為一名官員進入官場后,總是要面臨站隊的一個問題。不站隊容易被邊緣化,遭到排擠也沒人替你說話。

  宋朝最大的兩個集團就是新黨,舊黨。

  章越因熟悉歷史,故而天然地傾向新黨,所以不免產生了抱大腿的念頭。

  但其實這是思維上一個定勢錯誤。

  新黨最大的頭目是誰?

  既不是一代目王安石,也不是二代目章惇,而是宋神宗,宋哲宗。

  話說回來,為何天子器重章得象?

  因為他是孤臣。

  就拿進奏院案來說,蘇舜欽等人身為被貶范仲淹的『君子黨』,還在宴中寫出了『醉卧北極遣帝扶』這樣的大不恭之言。

  不過就真正的進奏院案的問題而言,比如公款吃喝與妓女雜坐這不是大錯。

  但蘇舜欽眾人受了處分,甚至還連累蘇舜欽的岳父杜衍罷相。蘇舜欽回到蘇州,在鬱郁下寫了滄浪亭記,數年後被屈病死。

  這個處罰就太過了。

  故而朝野上下為他們鳴冤的不少,不少官員想讓身為官員之首的宰相出面代表士大夫們說幾句話,維護下蘇舜欽他們,但宋史記載宰相章得象、晏殊不可否(不給說話)。

  章衡道:「嘉祐二年時,朝中宰執群議立儲,官家不滿。官家讓我為狀元,也是想起了郇公這位跟隨他多年的老宰相,其一貫謹言慎行。」

  「官家點我為狀元,就是告訴滿朝臣子,要學郇公那般作孤臣,你二哥子厚也是深諳此論。」

  章越明白了,章惇辭去進士亦有緣由。

  章頻與弟弟章頔同年中進士,宋真宗下詔說兄弟中只要有一人中進士就好了。

  章頻沒有半句不滿,就讓弟弟上,自己身為兄長等到六年後才中進士。章頻此舉深得天子賞識,初官就為秘書省校書郎(京官),這是堪比進士前三名的待遇。

  到了嘉祐二年,章衡章惇同中了進士。

  官家雖沒有說叔侄只要一人中進士,但章衡已是狀元了,已是最風光了,故而章惇即退出。

  嘉祐四年章惇再考,不僅得了開封府解元,天子還親簡為進士第五名。

  到了南宋文天祥與弟弟文壁也都是在省試里及第,兄弟二人商量了下,一個去考殿試一個不去考,最後弟弟放棄名額回家盡孝,而文天祥中了狀元。

  所以從章衡的言語里,章越明白了何為孤臣。

  那就是永遠將天子的意思,擺在心底第一位,且必須臨於個人,家族,同僚之上。

  「齋長之言,度之受教了。所謂孤臣就是不結黨(同僚),不營私(家族),不恣意(個性)。」

  章衡聞言大是讚賞道:「然也,小人喜營私,君子好恣意,不過君子小人皆結黨,相互傾軋,要為孤臣則不為此三者。」

  見章越露出大悟之色,章衡心道,子厚自負傲人,但行事敢於破格,至於度之有方有圓,又善能處下,這兄弟二人日後當各有一番前程。

  經過章衡的一番話,章越心底更是明了,不過孤臣說是好聽,但難度很大,身為官員能真正完全不結黨營私,不恣意么?

  這道理一定要放到具體事例中說才是道理,要能隨物賦形才是。

  不過既是章得象,章衡,章惇都走這條路,那自己身為章氏子弟走這條路線也是水到渠成的……只能說很大程度上,你走什麼樣的路線,交什麼樣的朋友,甚至婚事,很多時候你的家庭出身早就已經安排好了。

  這就是勢啊!

  章越三人從章衡那告辭后,正打算找個地方吃酒,來至一處僻巷,突見一個人慌慌張張地竄出。

  章越本不在意,但一看來人居然自己識得。

  對方居然是王魁。

  看著對方衣裳不整得樣子,大家居然在如此尷尬的環境下遇見。

  章越正要裝著不認識別過,王魁卻上前道:「度之,還請幫我個忙,替我遮掩一二。」

  章越不明所以,卻見王魁作了個再三求懇的神色。

  「俊民兄何出此言,要我幫手?」

  但見王魁道:「你一會就說沒看到我就是。」

  說完王魁即奪路而走,章越一臉茫然,這時身後追來一名老者身後跟著好幾名彪悍大漢。

  那老者向章越問道:「你方才可看見一個讀書人走到哪了?」

  章越道:「未見,不知老丈所謂何事?」

  老者跺足道:「這個天殺的敗類,上月我閨女去寺里進香,他遇到了我閨女花言巧語地哄騙,說他是今科舉子,才華如何如何,不僅考中進士亦能如反掌,日後狀元及第也是不在話下,他日許個狀元夫人給我閨女。」

  「我閨女涉世未深,又見此人確有才華,倒是也是傾心。此人擅花言巧語,又捨得錢財矇騙了我家的女使替他遮掩,故而我家閨女借口上香與他數度往來,我竟也是沒有察覺,最後作出了那等羞人之事。」

  章越聽了不由瞠目結舌。

  老者嘆道:「此事最後敗露,老夫當時恨不得打死她以正家風,但老夫生平素愛此女,捨不得下此狠手,只好忍得氣趁著一日他們私會之時,老夫帶齊了人問他肯不肯娶我女兒,此廝滿口答應,還告訴他是哪裡哪裡人士,家住哪裡,姓甚名誰。」

  「老夫見他談吐斯文,倒是真有才華之人,以為他言而有信。哪料到這廝人面獸心。老夫事後去他給住址找他,卻知並無其人。老夫差一些氣得卧床不起,我家閨女受不了此辱,要懸樑自盡雖給女使見的救了下來,但也去了半條命。」

  「此子不是說要科舉么……這些日子老夫就專在貢院左右守著,終叫老夫逮著了這廝,哪料得這廝卻甚機靈,一見到老夫,即兩腳抹油跑得不知去向,如今老夫是追也追不著,還請秀才告知,此人到底姓甚名誰?老夫拼著丟盡顏面,也要將此人告至開封府去,還請秀才告知,老夫與小女皆感激不盡。」

  章越聽了一愣,這王魁怎麼這麼渣啊?

  平日就聽得對方走馬章台,不過這也是士人的風流之事,章越知道了此事也不在意。

  但引誘良家女子,敗壞人家的名節,這樣的事也幹得出,也著實也太渣了吧。

  Ps:感謝大家的月票,謝謝大家的熱情,感覺能一直多更,成大神也是遲早的事……晚上還有一更,淚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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