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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一十八章 開掛

  考試居然有僧房住,章越大感熨帖。

  開寶寺的僧房只有三百多間,諸科明經肯定沒有這待遇,至於進士科的也唯有三百多人才可以住僧房。

  其餘只有坐到大堂去了。

  雖說這僧房只有兩丈見方,但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肯定還是舒服多了。

  最重要的是僧房還是朝南的,能夠照得到日頭還能看到開寶寺鐵塔。

  看來是考官看在陳襄的面子上特意照顧自己了,算是隱形福利了。

  僧房都打掃過,甚是乾淨。章越將席子往榻上鋪好,晚上再蓋上薄被單即可。

  這樣條件有些粗糙的漢子,就直接睡了,連被單席子也不用帶。

  章越當初也擔心睡在大堂上,地上冰涼,故而還帶了被褥來,如今是用不著了。

  章越又從考箱里取出硯台,墨錠,筆擺在桌台上。桌台上擺好了蠟台,章越將蠟燭都是取出,這一次他帶了五支蠟燭。

  三天兩夜的考試,五支蠟燭應是夠用了。

  擺好紙張后,章越敲了敲窗戶。僧房的窗戶是格子窗,章越看見一名公人來到窗后問道:「何事?」

  章越塞了把銅錢在對方手中道:「端公,拿個線頭香來。」

  對方掂量了下手中銅錢,旁顧無人後若無其事地納下道了句:「等著。」

  不久對方從格子窗里遞來了線頭香。

  考場不許明火,故而只能借線頭香來引火。

  章越拿出香爐擱入了香料,用線香引燃,片刻后一縷若有若無的青煙從香料上燃起。

  焚香可以凝神靜氣,可以拿來裝b,最重要是拿來驅蚊驅蟲。

  汴京這蚊蟲太他娘的毒了。

  這汴京百姓多為蚊蟲雖苦,但唯獨馬行街不怕蚊蟲。

  為何?

  因為整條街全是藥鋪,而且家家富的流油,焚香驅蚊捨得下本。兼之馬行街的生意都是通宵達旦,整條街徹夜燈火通明。因此驅蚊的葯香味整街瀰漫。

  燃香后,章越覺得舒坦許多,將褙子脫下,換上一身寬鬆的單衫,喝了口降火消暑的綠豆湯。

  正欲拿些糕點來食時,不久考吏已來投遞考題卷子。

  章越的卷子貼著家狀,之前一早就呈上了,如今蓋了印又發還手中。

  章越確認了試卷上的用印后,即取過印著考題的捲紙讀起題目來。

  章越掃了一眼今番國子監解試題目,先有個印象在心。

  章越明白對於進士科而言,上面幾科的權重是從高到低排列的。

  重中之重是賦。

  賦是決定去留的,蘇軾嘉祐二年的進士科考試,因為賦欠佳,直接被考官罷落,至於後面的寫得再好,考官看也不看。

  要不是歐陽修搜出蘇軾的卷子,並讀了蘇軾的'刑賞忠厚之論'將之定為策論第二。蘇軾那次科舉就落榜了。

  賦之後是詩,唐朝科舉詩更重於賦。到了宋朝,特別是歐陽修提倡古文運動后,詩的比重大為下降。

  下面策與論比重如今在科舉中地位被歐陽修拔高了,如今已不亞於詩,僅次於賦。

  最後的經題就是個過場,其內容對不少不屑於讀經的進士而言,即便全錯,也不影響人家考中進士。

  不過經題考好了卻可以加一等,比如蘇軾因賦差點被篩落,雖有策論救場,但最後本只有五甲進士的名次,但因春秋經第一,被拔為第四甲。

  這些之中,章越最有把握的是經題,其次是策論,最後是詩賦。

  論經義章越在太學里可謂吊打所有進士科的太學生,甚至連諸科明經的經生對章越也是甘拜下風。

  當初諸科之首習九經科的經生看了章越經學功底也是自嘆不如,言有章越在,怕是九經科就不好考了,大有章越去進士科放了他們一馬的意思。

  不過經學再強,對進士科而言並沒什麼實質性作用,只能錦上添花罷了。

  看了卷子,章越先行磨墨將經義的題目都寫了。

  經題是論語,孝經(必考),下面是大經,考生可以自選春秋,禮記之一考試。

  至於列入五經的易,書,詩也有抽考。

  因為九經都被章越背得滾瓜爛熟,過程實在是枯燥乏味,不過半個時辰即寫完了所有的帖經墨義。

  之後章越構思起下面的題目。

  解試策與論都必須在五百字以上,字雖不多,都很費腦筋。

  至於賦必須三百六十字以上,詩限制六十字,五言六韻。

  這些知識書鋪買來的解試須知里有記載。

  同時賦每韻不限聯數,每聯不限字數。

  同時官韻有疑混的,允上請。詩中字體與聲韻相同者,也可以酌情使用。

  這看起來很簡單,其實不然。宋朝科舉對卷面分有著異常嚴苛的要求。

  考官對一張卷子評分是以點抹評判的。

  具體標準是三點當一抹,一抹降一等。

  就拿塗抹字跡而論。

  塗抹五字為一點,十五字為一抹。

  也就是一張卷子塗抹十五字就要降一等。五個字就要記一點。

  換句話保持卷面分一點不被扣,必須控制錯字在五個字以內。

  所以考生每下筆前,都必須想清楚了再寫。

  除此之外還有不考式十五條。

  所謂不考式十五條就是出現一個錯處,直接判為不合格,連點抹判等都不必了。

  具體有十五處。

  沒達到最少字數。

  不識題。

  詩賦落韻。

  用韻處少字。

  詩失平仄。

  詩全用古人一聯。

  不寫題目。

  犯廟諱。

  詩兩韻前不見題意等等。

  還有用抹式十二等,也就是遇到此情況成績降一等。

  誤用事。

  連脫三字。

  寫錯題目。

  詩賦不對。

  小賦四句不見題意。

  詩用隔句對。

  策論古今文字十句以上等等。

  基本犯了一條,除非文章特別出眾,就與落榜差不多了。

  至於點式只有四條。

  借用字。

  詩賦脫一字。

  詩賦偏枯。

  詩重疊用字。

  在競爭激烈的寒門太學生考試中,只要點式有一處,除了文章有過人之處,基本就掛了,更不用說抹式了。

  有這麼多限制在,章越在考試中首先要保證不出錯,下一步才能考慮是否出眾。

  章越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詩賦。

  之前與策論經義比起來詩賦就是個弟弟。經過兩年太學磨練,章越已是大有長進。

  如今考場之內,眾人都如章越般已將經義題寫完,之後眾人則於房內沉思如何展開詩賦策論。

  章越也於房內踱步思考,渴了喝些湯飲,餓了吃些糕點,不知不覺間月已登上了開寶寺鐵塔。

  這時候章越聽隔壁考房考生喚道:「端公,可有熱乎吃食?」

  端公罵道:「有屎熱乎著,食乎?」

  考生笑道:「哪裡的話,就圖一口熱湯飯,我出一貫錢。」

  章越聽了心底一動,考場能有一口熱湯飯吃實在再好不過了。

  公人道:「有是有,不過是自個的吃食,賣了你,我吃什麼。」

  考生喜道:「我這還有些糕餅,端公若不嫌棄拿去就是。」

  公人點點頭道:「等著。」

  不久公人就給端來一碗冒著熱氣的湯麵從格子窗里遞了進去。

  章越的考房就在此人隔壁,就聽著此人如同豬吃糠般,呼嚕呼嚕地將一碗面吃得賊響。

  一碗清湯寡水的素湯麵,竟被此人吃出了滿漢全席的滋味來,這對章越而言實在是一等折磨。

  其餘眾考生不由意動,有幾個家有千金,行止由心的考生出聲問道:「端公還有無熱湯麵。」

  另有一人問道:「端公,端公,有無酒來?」

  章越聽居然有人要酒,還有如此奇怪需求。

  不過公人提了一個酒葫蘆來,至於考生的其他請求,這幾個公人也一一滿足了。

  章越不由感嘆,咱大宋朝真是有錢人的世界,壕無人性啊。只要兜里有錢,考場上都能給你整出這麼多花來。

  章越甚至懷疑錢夠的話,妹子都能給你叫來兩個。

  不過若捨不得錢,就只能如章越這般,別人吃面,你聞味。

  章越看著鐵塔上的明月,不知為何覺得這一幕分外有著充滿古趣的意境。

  他一面看著塔上的明月,一面剝了雞蛋吃了兩個,陡然困意襲來,先不管其他先睡一覺再說。

  於是章越連燭也不點了,合衣躺在床上。

  章越進入了夢鄉,但見考試的題目一下子排列在夢中的世界上。頓時無數的文字閃爍著金光,在天邊涌動,猶如潮汐般漫卷而來。

  章越就如此抱著膝蓋,依在一顆大樹下,看著文字在眼前流轉。

  五道題目下,列有五篇詩賦文章,然後無數文字於其中排列組合。

  章越略一思索覺得不妥,將手一揮,文字逐漸淡去,片刻之後又是一段文字補上。

  這一幕看似神奇,但這些文字都是章越平日所作詩詞文章的積累,只是在夢鄉中化成了更具體的形式表達而出。

  夢中六個時辰里,章越不由看了無數排列組成。也就是說在毫不費力的情況下,章越已是為了這些文章打了上百遍的腹稿。

  也不知過了多久,章越已是從夢中醒來,耳旁都是清脆的鳥鳴聲。

  章越走到窗邊但見開寶寺里一片寂靜,公人正依著門牆打盹,其他考房裡也是一片安靜,唯有鐵塔沉浸在晨曦中。

  見此一幕,章越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晨間的空氣,當目光落在紙上時已覺得一道道題目熟悉了許多,不再是昨日生冷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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