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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一十五章 拜訪

  解試前,章越等人往書鋪打家狀。家狀記載著考生姓名,年甲,鄉貫,三代,戶主,舉數,場第,連同考試用紙一併裝訂,然後交給有司。

  當初蔡確曾幫章越,黃好義承辦此事,免得二人被人坑了。

  如今章越早已熟門熟路。

  書鋪承接範圍很廣,除了考生會試,解試,甚至當了官員後到部堂參,這些文書都由書鋪承干。

  書鋪主要撰寫家狀,還驗明官員正身。

  宋人筆記記載,呂夷簡秉政的時候,他的兒子呂公著去書鋪投狀,當時被人形容呂公著是'蔽衣蹇驢,謙退如寒素'。

  眾人看了覺得此人彬彬有禮,卻不覺得有異。

  臨走一問才知道對方是當朝宰相之子。

  書鋪負責驗明正身,也生出無數弊端。

  比如屢有官員向朝廷反應'監生多補牒貿鬻於人,使流寓無行之士冒試於有司'。

  導致外人冒充監生考試的幕後黑手就是書肆。

  章越到了書肆后,掌柜殷勤地對章越道:「鋪例要五千錢!自裝訂三千錢。不過章秀才咱們都這麼多年朋友了,改作兩千五百錢,自裝訂一千五百錢就好了。」

  章越來此不就是為了團購價打個折么。章越合計了下,覺得還是有些貴問道:「就這價了?」

  掌柜聞言道:「再一人送解試須知一本。」

  章越笑道:「咱們養正齋要那麼多書作何?這一千五百錢有些貴,不然我去別家問問,有二十幾號人呢。」

  掌柜連忙拉住章越道:「章秀才留步,你看如此,你也別去別家了,也不要與外人聲張什麼,咱們關起門來說話。自裝訂一千錢,送解試須知一本,以後還勞請你多多照看生意呢。」

  「什麼?多照看你生意,你的意思要我解試再考一次?」

  掌柜連忙道:「不是此意,瞧我這張笨嘴,當然是賀章秀才你解試省試連捷,再送一本解試須知,你看如何?」

  章越點頭道:「這還差不多。」

  掌柜擦了擦汗又笑道:「不過章秀才我與你說,你有無熟悉的同窗要代筆的。」

  章越搖頭道:「不知,幫你問問。」

  掌柜笑道:「多謝章秀才了,此外我們與彌封,謄錄官很熟,若是你的同窗有此打算,價錢上好商量。」

  章越道:「這我倒可以幫你問問,只是你們真的有把握?」

  掌柜笑道:「那是自然。省試不敢擔保,但國子監解試與開封府府試考場裡面都是自己人,只要出得起錢就行。」

  「是在印紙上下功夫?」章越問道。

  掌柜笑道:「章秀才真是通透人。」

  章越感嘆宋朝真是商品經濟時代,準確的說是錢能通官。

  據他所知,書鋪作弊的方式就有兩種。

  一般書鋪將家狀粘合在試紙前作為卷首再投遞給考官。

  然後考官會在家狀和試紙接縫處用印,再進行封彌和謄錄。

  這時候書肆會將試卷進行大量積停,等到快開考時交上去。

  考官這時候會忙中出錯。

  原本家狀和試卷接縫一起用印。但匆忙之下只能印了家狀,而試卷不及用印,如此書肆就可以在謄錄的環節上,將試卷調包。

  還有一等,就是試卷的格式,考生第一行要寫'奉',第二行寫'試',第三行抄寫題目,第四行才開始抄正文。

  所有考生前三行都是一樣,故而書肆就在裝訂試紙時將卷首壓得極低。讓考生至第二頁才能才能寫正文。

  而蓋印的是家狀和卷首第一頁接縫,如此就可直接從第二頁起調包。

  期間書肆肯定早就收買謄錄官吏和彌封官吏,然後上下協作。

  除了考試外,書肆還承包考生諸多事項,比如請號,通知考試信息,甚至中進士后同年集注,各種各樣的收費。

  蔡確中了進士后欠了那麼多錢,其中就包括給書肆的一大筆費用。

  張籍有首詩。

  詩名往日動長安,首首人家卷里看。

  西學已行秦博士,南宮新拜漢郎官。

  得錢只了還書鋪,借宅常時事葯欄。

  今去岐州生計薄,移居偏近隴頭寒。

  詩中這得錢還書鋪說得就是這事。

  宋朝科舉風氣就是如此。

  解試前數日,開封府,國子監考官人選也是定下。

  右司諫趙抃,直集賢院王安石,鄭獬,直集賢院校理滕甫為開封府考官負責舉人之事。

  殿中侍御史陳洙,直秘閣司馬光,秘閣校理李大臨,集賢校理楊繪為國子監考官負責舉人之事。

  左正言王陶,秘閣校理裴煜主持別頭試。

  宋朝已有鎖院之制,逢考試撰麻之官員皆當鎖院,不得與外人接觸。

  具體是給皇帝起草詔書,其中有重要任命的內製官必須禁足。

  至於科舉鎖院在省試殿試中嚴格執行。至於解試則執行不嚴。

  京中一般是考官任命下達后,還可以住在家中,只派一名閤門祗候在旁監視。

  至於地方解試更是寬鬆,因為解試考官都從外州調來的,故而考生遮道行卷,或爭相拜謁考官於旅舍,或者請好漢來威脅考官。

  一位名為歐陽澈的官員給朝廷上疏批評解試製度言道。

  蓋比年科舉,多為富兒貴族於詔旨未下之日,預以金帛結交考官…甚至考官之來,有求見於道周旅舍,有受燕於舉子之家者,有挾俠客而來,陰求賄賂者。

  於是國子監考官命下后,眾考生們都是打聽幾個考官,想各種辦法請託。

  不過眾人只知道主考官陳洙乃建州建陽人,字思道,是慶曆二年的進士。

  副考官李大臨,字才元,成都華陽人。

  楊繪,字元素,號先白,綿竹人,嘉祐元年登進士第。

  至於司馬光不必多提。

  章越一聽這幾個考官名字覺得滿意。

  原來四人中司馬光與李大臨官聲都很好,算是清正廉潔,能夠秉公取士的。有他們主持考試,雖免不了請託之風,但也不會埋沒才華。

  如此就算考不中,自己也不會埋怨什麼。

  看來人治也並不完全是壞處。上面的人還是會挑選官員的,並非所想象那樣從於私請。

  章越正在如此想著時,陳襄找到了自己。

  章越看到老師很是高興,這些日子都忙著行卷,去陳襄那倒是少了。

  章越擔心被陳襄訓斥自己近來懶散,於是說了一番自己雖忙著靠關係找門路,但功課卻一點也沒拉下。

  陳襄看著章越道:「將行卷的文章帶上,穿著素凈的衣裳隨我來。」

  章越不敢多問,遵照陳襄的話作了。

  陳襄打扮也很是低調,二人坐了馬車,行了一段夜路。

  二人都是無話,章越感覺陳襄有心思。

  隨即二人到了一處街口停下,又行了一段路,到了一處宅邸前,幾十名讀書人侯立在此,他們或他們的僕從都拿著卷袋,裡面放得是行卷的文章。

  這是誰的府邸?

  章越還未發問,就從旁人口中得知,這是本次國子監解試主考官殿中侍御史陳洙的府邸。

  章越突然記起,陳洙與陳襄都是慶曆二年的進士,二人是同年啊,而且都是閩人,大家還都姓陳。

  他們關係非淺啊,那麼陳襄帶自己來此的用意是?

  陳襄看著府門前的讀書人對章越道:「我們走正門太扎眼了,你隨我走小門,不要四處張望。」

  走小門,就是走後門么?

  「走吧。」

  陳襄方邁步卻見章越仍站著不動,臉已是漲得通紅。

  「怎麼?」

  章越沒有言語。

  陳襄已是明白如何問道:「不願去?」

  章越道:「是的,學生不敢讓老師欠這人情。」

  陳襄道:「你多慮了,我平日常與你道讀書之事不在於求人,而在於求己,但也講經權之道。」

  「你也看見了,多少讀書人來外求見一面而不得。但若最後主考官收了這些人的卷子,卻唯獨沒有你,是作何想法?」

  章越聞言釋然道:「學生明白了。」

  陳襄點點頭道:「隨我來吧。」

  章越跟隨陳襄繞到院后叩小門,但見一名老僕開門看了一眼,即放章越和陳襄二人入內。

  入了屋子后。

  章越看到一間屋子裡一名應是閤門祗候的官員,正與數人喝酒,一旁還有名美貌的歌女陪酒。

  陳襄,章越隨人抵至一旁廳內,間隔著屏風可以隱約看見一名官員正與人說話。

  過了一會,來人走了,陳襄帶章越入內。

  這屏風后的官員就是陳洙了。

  對方一見陳襄即笑著出迎道:「述古,何事勞動你的大駕,深夜至此。」

  陳襄示意章越在屏風旁等候,然後上前笑道:「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來求思道兄幫忙了。」

  「誒,述古,你還與我見外,什麼求不求的,有話直說。」

  當即二人分主賓坐下,章越在一旁看著,但見兩個人刻意壓低聲音說話。

  陳洙與陳襄說著話,然後朝章越看了幾眼,應是打量的意思。陳襄一直說話,陳洙只是在聽卻沒有發表意見,並時不時點頭。

  而他看向章越的目光也是柔和了許多。

  最後兩人談畢,陳襄示意章越進前來。

  陳洙溫言對章越言道:「將你平日趁手的文章給老夫過目。」

  章越稱是奉上。

  陳洙一面看一面點頭,讀畢后對陳襄道:「好,好,難怪連富相公,曾樞密也交口稱讚令徒的才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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