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五章 錦衣玉食
章越如此回答,倒是令屋內氣氛一滯。
李氏微微笑道:「三郎倒是有個想法的人。不過人生在世,哪能不求人的?你求我來,我求你來,感情就來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此才是一家人了。」
章越道:「夫人說得是。」
李氏道:「不過君子之交淡如水,你孑然一身在京,能有這般堅持,難得難得。」
說完李氏扶膝起身,左右侍女慌忙來攙扶。
「一會家宴,三郎要多喝幾杯。」
章越聞言正要告退。
李氏忽道:「你既孤身來京,平日也無居所。」
章越連忙道:「在下平日都住在太學里,另外也在汴京剛置辦了一處宅子。」
面對未來岳母一定要吐露自己有房,否則易吹,這是章越上一世的深刻教訓經驗。
不過李氏關心卻不在此,章越在汴京一套房或十套房在她眼底都區別不大。
李氏道:「我聽歐陽夫人說過了,不過離國子監還遠吧。正巧我們吳家在太學旁有棟舊樓,年前剛剛收拾妥當。我看你孤身在京,平日也沒有安頓的地方,索性就住此吧。」
章越聽李氏一副不容自己拒絕的口吻,也只得答允下來。若是再不知分寸,就真的得罪人了。
不過章越總想起之前向七住他那個官宦媳婦家裡的經歷,總是心有餘悸。
李氏點頭道:「我會派下人去掃灑服侍。三郎,你不再考慮則個?」
章越一愣隨即道:「回稟夫人,同進士非進士。」
在宋朝同進士出身是專門授予省試通過,但殿試落榜,故而有同進士非進士之說。更何況章越並非通過科舉,而是賜予的方式。
李氏聞言不再說什麼了。
至於屏風后的吳安詩都氣炸了,認為章越分明沒有將吳家放在眼底。
章越離去后從抄手游廊離去,正好面前來了一名婢女對著章越引路小廝說了幾句話,小廝就離開了。
章越看得這婢女有些眼熟道:「你不是淮水……」
婢女盈盈一笑,作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遞給了章越一張紙條。
章越見了紙條上面是一行娟秀的小字。
上面寫著『兄長言語不適之處,章君萬勿見怪。博雅君子元夕之時勿失勿忘。』
章越看著這字條之前吳安詩那幾句話引起的不快,頓時不知到哪裡去了。
那麼這最後一句話是約定么?
可是怎麼只有時間,沒有地點啊?
章越對婢女行禮道:「多謝了。」
婢女連忙避開道:「這可不敢當,你是我家姑娘的准姑爺呢,但盼你日後好好……好好待我家姑娘就是。」
說完婢女臉露些許紅暈,對章越欠身後離后。
家宴有歐陽發,范祖禹,章越,文及甫與吳安詩,吳安持,吳安度同桌共飲。
一共有三桌如此,都是與吳家有姻親之人。
果真是一頓家宴!
而女眷們在後院一桌。
歐陽發的媳婦吳氏與十五娘與十七娘一桌上閑聊。
吳氏對十七娘道:「你莫擔心,來前我叮囑發郎了,要他照看好章家郎君,必不會有什麼為難的。」
十七娘笑道:「姐姐你說什麼,我哪有擔心沒。」
十五娘道:「十七,你當然放心,姐姐平日將姐夫都收拾得妥妥噹噹的。聽聞他閨房裡有些姿色的婢女都通通歸入了外院,如今姐夫身邊不是老的,就是小的,你說姐夫能不聽話么?」
吳氏道:「好你這張嘴,說得你就能忍得文家郎君不成?聽聞文家郎君在去青樓……妓館留宿,結果你倒好面上不說,第二日拿著爹爹帖子,去開封府派人將青樓封了。」
吳氏知此事鬧得不小,文及甫其實去的不是青樓,而是象姑館,一般去青樓飲酒作詩也就罷了,但象姑館十五娘如何忍得,但此事面上卻不好聲張。
十五娘道:「大姐,你莫與我理論這些。你平日不是與我說,沒有手段怎管住夫婿么?」
「好了兩位姐姐,你們別爭了。」十七娘忍不住道。
吳氏也怕她們姐妹婚姻會給自家唯一未出閣的妹妹帶來不好印象,於是道:「我聽發郎說過,這章家郎君著實不錯,自入太學來倒是一心讀書,從不外宿,平日也不廝混,在外眠花宿柳的。」
「那倒未必,人家是寒家子弟出身,說不準是囊中羞澀呢?」十五娘刺了一句道。
「十五!」吳氏忍不住怒斥。
十五娘不服氣地道:「我說得有錯么?這樣寒家子弟我看得也不少,沒發跡前伏低作小,一旦發跡后負心忘義。十七我與你說,章家郎君若中了進士,你需看著緊些。」
十七娘道:「姐姐說這作何?若章家郎君真是這樣人,我有手段也管不住,若不是,我又何必有手段。」
十五娘搖頭道:「你這是未出閣女子的痴話。我與甫郎雖睦,但嫁妝錢他一個子也別想從我這裡動。家裡花銷他自支取,只要看住了錢袋子,他哪去找煙花女子?」
吳氏道:「你這什麼話,又不是盲婚啞嫁,章家郎君是爹爹和歐陽伯父都相看中的人,是品行端正的君子。」
「如今是,以後難說,」十五娘仍道,「何況歐陽伯父也是眠花宿柳之人。」
元夕之前。
太學里都沒有開課,故而太學生們也是放任自由。
這日吳家來人知會章越屋子已是收拾好了,讓他可直接住過去。
章越於是帶了唐九一併前往。
房子就在雲騎橋,離太學走路不過十五分鐘路程。
他們走到巷內一間宅院。
章越敲門后,但見一名男僕迎了出來,一見章越即笑道:「這位就是章家郎君。」
章越訝道:「你怎地知道?」
「郎君數次去過吳府,小人都見著了記在心底呢。」
「引我去看看吧!」
章越唐九逛了一遍,一名吳姓管家給章越帶路。
吳家給自己住的這處二進宅院。
外間是八字門牆,繞過影壁,前面是一座正廳,正廳后是一處院落,左右的廂房與正房正廳圍成一處院落。至於前院也有兩間廂房。
前院天井裡有口水井,至於後院落里都栽種了花木,至於廳房之內的桌椅都新置辦,還有各色瓷器,傢具等等都是上好的器物。
至於多好,章越卻看不出來。
吳管家給章越介紹此物又是誰送,此物又是誰送,反正吳家都有饋贈。
吳安詩這大舅哥雖說不喜章越,但畢竟是大舅哥,面子還是要的,饋贈不僅最多且都是名貴之物。
而聽吳管家介紹,院里連他在內一共七位下人服侍章越一人。
一個門子,一個廚子,兩個使喚下人,內院還有兩個老媽子。
吳管家笑道:「今日知郎君要來,特燒了飯菜。」
章越忽問道:「吳管家一個月月錢多少?」
吳管家一愣,隨即道:「小人月例五貫……郎君你在此地一切吃穿用度都由府上支出,不用為此發愁。」
章越點了點頭,果然沒錯,自己這是被包養了啊。
看來走來走去最後還是要落到吃軟飯的份上,雖然我不是這樣的人,但事到臨頭還是要說一句……真香!
當下廚子給端上飯菜,吳管家笑道:「李廚子在府中燒得一手好茶飯,聽聞郎君平日在太學日子甚是清苦,故而就讓他來置辦飯菜。」
章越看了一桌十幾道菜,居然切了一盤羊肉,實在太過豐盛。
章越問道:「無酒否?」
吳管家陪笑道:「府上有交代最好不讓郎君飲酒,不過郎君若實在要喝,小人這裡有幾瓶平日喝得慣的,只是粗劣了些不知合不合口味。」
章越笑道:「不是給我,是給我這兄弟。我平日不喝酒。」
吳管家看了唐九一眼,笑道:「這就好。」
章越又道:「那我這兄弟可住此否?」
吳管家道:「當然,這裡是郎君的家,一切由郎君作主。」
章越點點頭道:「那就好。」
酒足飯飽后,章越對吳管家道:「安頓好我這兄弟。」
吳管家稱是,又問道:「郎君去哪?」
「回太學!」
吳管家訝道:「郎君不願住此?」
「然也。」
吳管家驚道:「不知何故?」
章越沒有答,只是自顧道:「與你說了也不懂。」
說完章越踏入汴京的街道。
是這宅子不好么?
不是不好,章越十分滿意,但就是因為太好,不能住此。也不是錦衣玉食的日子不好,而是因錦衣玉食會消磨了自己的銳氣啊。
錦衣玉食誰不喜歡?美貌女子誰不愛呢?但不妨等考上進士后再說。
正所謂,嗜欲深者天機淺,凡外重者內必拙。
明朝有個首輔叫王錫爵,他父親是太倉當地的首富。有一日他上學被提學官看見他穿得打補丁的鞋,不由笑道:「你家裡是不是窮,連塊布都買不起。」
立即有人將王錫爵家境告訴提學官。提學官因此大為感嘆說了『你這樣的孩子不成功,還有誰能成功』。
有人肯定說王錫爵裝。
可王錫爵鄉試第一,會試第一,殿試第二,最後以榜眼及第。
成績可以打臉一切質疑。
汴京的夜景下,章越不由背起了《滕王閣序》
……嗟乎!時運不齊,命途多舛。
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屈賈誼於長沙,非無聖主;竄梁鴻於海曲,豈乏明時?所賴君子見機,達人知命……
讀至此時章越頓了頓,更大聲地念道……
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酌貪泉而覺爽,處涸轍以猶歡。北海雖賒,扶搖可接;東隅已逝,桑榆非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