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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三章 五年之約

  騾車終於到了歐陽修府上。

  歐陽發拽著章越,似怕他跑了樣子,但到府上一問卻哪裡知道歐陽修早已入睡了。

  歐陽發歉然笑道:「三郎,累你趕了一夜的路。」

  章越笑道:「坐著車我倒沒累著,只是伯和兄不嫌累著就好。」

  二人都是笑了笑。

  當下歐陽發安排章越在府上的客房休息了一夜。

  歐陽家的客房甚是幽靜,窗外秋風正拍打窗棱,聽著此響聲一貫不認床的章越,倒不知不覺地睡下了。

  次日天還未亮,章越即被歐陽發叫醒,草草洗漱之後二人即來至正堂。

  「爹爹正在洗漱,咱們進去說話。」

  章越吃驚道:「這麼早?」

  歐陽發不無得意地笑道:「那是當然,須去上朝嘛。不過好教三郎曉得,一會在爹爹面前需仔細說話。」

  章越笑道:「曉得了伯和兄了。」

  歐陽修府上正燈火通明,這個時候大多數汴京百姓還在入睡,但歐陽修卻要準備上朝。

  當京官可不是件輕鬆的事。

  章越走到堂上,但見如今知開封的歐陽修正在下人服飾下穿好紫色的朝服。

  章越第一次見歐陽修穿紫袍的樣子,平日歐陽修似個飽學鴻儒,但這一身官服在身卻自有一等威重。

  章越看見歐陽修趕忙行禮道:「見過歐陽伯父。」

  歐陽修一臉喜色,笑呵呵地道:「昨晚還道三郎來不了了,這麼晚沒把你來沒嚇著!」

  章越撇過歐陽發一眼笑道:「這倒沒有。想來歐陽伯父必是有什麼要緊事交待小侄吧。」

  歐陽修點點頭對左右吩咐讓他夫人薛氏來此一趟。

  「發兒,三郎一併吃些吧!」

  章越明白歐陽修年紀大了不頂餓,故而在早朝前都會在家中吃些東西。

  章越,歐陽發都在下首,自有下人給二人添飯章越。

  這時章越見薛氏入內,對方見了自己倒是慈和地笑著招呼。

  章越還道歐陽修與自己有什麼言語,哪知倒是問了好些自己在太學的功課學問之事。

  歐陽修吃得差不多了,拿著巾帕抹嘴,然後道:「我先入朝了。」

  薛氏笑道:「老爺安心就是,我會與三郎說的。」

  章越一愣弄了半天,歐陽修竟沒說到正事?為何還要薛氏來與自己講?

  歐陽修離去后,章越忙擱下碗,薛氏對章越笑道:「三郎,自你入京以來,你歐陽伯父既說要給你說親,你如今如何打算?」

  章越心底一凜道:「下侄當然是聽歐陽伯父和夫人的吩咐。」

  章越可一點不敢大意啊,人家薛氏可是厲害人物。

  薛氏笑道:「雖說我們是想替你作主,但總歸還是要你自己最後拿個主意的,你哥哥嫂嫂來京了嗎?」

  章越心想,方才吳安詩不是將唐九的差事免了么?難道這只是吳安詩一個人的意思?

  章越道:「尚未動身。」

  薛氏道:「也好,我視你同自家的子侄般,有些話也不與你含糊了。」

  章越忙道:「夫人儘管吩咐就是。」

  薛氏道:「現任京西轉運使吳沖卿吳大漕既是有意招你為婿,你為何又打定主意要中進士后再成親。」

  章越還是第一次從他人口中確認此事,心底有些震驚。

  薛氏看章越的臉色,笑著道:「吳家五個女兒,要許給你是第五女,族中排第十七,如今正好雲英未嫁。雖說她是庶出,但也是大家閨秀。或許三郎覺得中進士,更為般配,但吳家既不以此為意,三郎堂堂三尺男兒,又何必拘泥於這些小節,如此不是令人覺得有小家子氣。」

  章越道:「夫人所言極是。夫人是為人父母,當知作父母的教養兒女從不計較得失,甚至兒女成家立業后,父母也是能幫則幫。咱們作為兒女的,若一時難處,不妨堂堂正正受了。待到日後父母年老后,再奉養報答即可,這也是為子女的本分。」

  薛氏點頭道:「三郎見識明了,是這個道理啊。」

  章越道:「夫人如此你也明白三郎的難處了,天下除了為人子女外,又有幾人可心安理得受得這樣大恩。小子雖一文不名,但也以為大恩不可受道理。」

  「或許夫人覺得小子見事不明,但既然眼前得失利害一時難以計較,小子以為不如退遠一步。遠道觀之,日久而明!」

  薛氏有些動容道:「實難相信三郎年紀輕輕,竟能說出如此有閱歷的話來,老身生平未見。不過擇善而固之自是好,但若因此錯過一段好姻緣,豈非令人嘆息。」

  章越道:「吳大漕通情達理,賞識小子於寒微之間,此番恩情小子自是沒齒難忘,不敢有絲毫自傲輕慢之意。」

  「不過夫人說擇善而固執,小子深以為然。擇善固執,為大丈夫的立身之道。因順著人意說了違心的話,一時得了好處,但不如事人以誠,方為長久之道。」

  「我聽聞歐陽伯父下有一推官司馬君實曾言『生平所為,未嘗有不可對人言者』。小子十分推崇此言,多少人人生之敗,都是委屈自己於一時,而遺憾終生。」

  章越這話說白了,就是要有原則。有原則的人,在短期受損但長期受益,能夠堅持下去以後也是最經濟的,但難就難在前期能不能抗得過去。

  不過說到這裡,章越又不免患得患失地補了一句:「我想吳大漕選女婿,更選一個誠實可信的君子,而不是屈意而為之徒。」

  薛氏失笑道:「此為我一介婦人可知也。」

  章越也是憨厚地笑了笑。

  薛氏笑道:「不過老爺之前受吳大漕所託,要為他的保人,我還擔心一二,如今有了三郎這一番話,我倒不反對了。」

  章越驚道:「老夫人是說……」

  因為是口頭婚約,沒有交換定貼什麼的,一旦將來有什麼變故,都可以不算數的。

  故而若請信得過的保人,如此就妥帖很多。

  之前章越上門承諾作保的就是楊氏,至於吳充可請也不可請。沒料到吳充不僅請了保人,還通過歐陽修來作保。

  歐陽修是什麼人?

  如今知開封府,為宰執也是遲早的事。更要緊他是吳充的親家,還是他最可靠的政治同盟。吳充若是對婚約失信,也如同失信於歐陽修,如今吳充請歐陽修出面作保人,那對於這樁婚事的誠意不言而喻啊!

  章越此刻不由有些茫然,這就成了啊?

  之前楊氏不是說只有兩三成么?

  吳充真的一點也不計較,自己要考中進士再成婚的決定么?

  之前吳安詩如此對待唐九,是人之常情,若是一點氣也沒有才是反常了。他對自己如此,章越完全可以理解,但吳充如此寬容待人,倒是令自己刮目相看了。

  能有這樣通達的岳父,即便身為舊黨又如何?自己還有什麼話可說。

  章越至今還想不明白,自己身上有什麼長處被吳充看上?

  難道生得好看,真是可以為所欲為么?

  章越正在細想,一旁歐陽發一旁章越肩膀,終於長出一口氣笑道:「三郎,你嚇得我不淺啊。」

  章越被歐陽發這一掌拍得不由齜牙。

  「三郎以後你我就是連襟了。一聲大姨夫需好生叫來!」

  章越摸著背上痛處,但感覺歐陽發似比自己還高興道:「多謝伯和兄。」

  歐陽發點頭笑道:「這謝字我當然當得起,他日三郎你得好好謝我和我家娘子。」

  章越不由心道,這又關歐陽發的老婆何事?

  薛氏微微笑道:「三郎,不過有一件事我需說在前頭。既是你言中進士后再成婚,那若你不中進士如何呢?」

  「在下自也不敢耽誤吳家娘子芳華。」章越言道。

  薛氏正色道:「正是這個道理,既是如此咱們就定個五年之約。吳家娘子等你五年,若你五年內沒有高中,那麼此樁婚約自是作罷不提。以後吳家娘子另嫁,你也可另擇女子為妻,兩家各不相欠。」

  「當然若是你高中進士,無論你是五甲末名,還是頭甲頭名,都要履行婚約,你看如何?」

  五年?可李覯臨走前與自己言,如今要下十年功夫才能中進士。

  不過章越仍是言道:「一切如大夫人所言。」

  薛氏笑道:「如此我就沒異議了,發兒,我與吳家那邊約定個時日,你與三郎一併過府一趟拜見你親家。」

  歐陽發笑道:「娘,還是我讓娘子傳話吧。」

  薛氏道:「此事豈由你們小輩為之,不親力親為不顯鄭重,還是讓我來開這口吧。」

  章越聞言一陣感動。

  下面章越言要回太學讀書即離去了。歐陽發送走章越后回屋子見過薛氏。

  歐陽發不免問道:「娘真讓爹為章吳兩家這樁婚事作保?你之前不還有所顧慮。」

  薛氏笑道:「顧慮自是有的,這榜前約定,榜后成婚之規矩,多由女子提及,生怕男子日後負心。但男子如此提及,我倒是少見。」

  歐陽發失笑道:「娘,莫非怕是是欲擒故縱的把戲,三郎不是這樣的人。否則爹爹也不會如此看重他了。」

  薛氏道:「我自信你爹爹的眼光,但問個明白也好。執拗些好,古往今來能成大事的人,都是有一段執拗的。」

  說到這裡,薛氏頓了頓言道:「發兒你看好了,以此子今日這番言語來看,他日功名怕是不小的!」

  Ps:大哥大姐過年好,心平氣和好不好,這兩天都不敢翻書評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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