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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見面

  吳安持也不是善於言辭之人,但邀請的誠意還是看得出。

  吳安持見章越有些遲疑,不由問道:「三郎,可是有什麼變動么?」

  章越笑道:「多謝二郎君盛情相邀,怎奈近來數日還些……『害肚』。」

  本待章越要提『感風』的,但這個詞在太學里被用爛了,如今提起來顯得自己很虛偽,故而章越改成了『害肚』。

  章越還摸了摸肚子,顯得確有其事的樣子。

  吳安持變色道:「哎呀,三郎這可如何是好……我早已……」

  章越見吳安持如此神色,轉而笑道:「不過二郎君放心,我再吃幾貼葯,後日到時一定前往。」

  章越心想,自己本就是奔著王安石去的,哪有出爾反爾的道理。

  再說從頭到尾理虧的都是自己二哥啊,怎麼自己卻成了心虛的一方。羞羞答答的不敢見人,這跟娘么有什麼兩樣。

  吳安持見章越的樣子,方知他是說笑,當即拍了拍章越肩膀笑道:「三郎,你可莫說笑,否則我哥哥定以為我在太學哪對你不周了,到時候必要責我才是。」

  章越失笑道:「這怎麼敢當,我若不去,令兄覺來是與他生分了。」

  二人同是大笑。

  次日,章越必須考慮穿什麼衣衫赴宴。

  說來章越從閩地帶來的衣衫不少,但有件事沒考慮周全,那就是自己十四五歲的年紀,一直都在長個啊。

  故而以前帶來的衣衫都短了不少,不過平日在太學里也不必講究這些穿著。但穿去赴宴就不合適了。至於襴衣平日穿在外也可以,但也不可以穿著『校服』赴宴啊。

  幸好劉幾贈給自己這一身縕袍在身甚至是合體,章越十分喜歡。正好汴京入秋後反而有些冷的,故穿間夾著棉絮里的袍子倒比普通衣衫擋風。

  章越在齋舍借來熨貼,正好將劉幾贈給自己的新袍子熨妥帖了。

  章越又將之前買了不過兩個月的靴子漿洗了一番。

  別看衣裝之事,要費如此周章,咱們也不能動不動就穿個布衫麻鞋去別人家中來個『醉酒驚名士』吧。

  正所謂『言談服君子,衣冠壓小人』。

  除了少數人,大多人還是看衣冠來取決於對你的態度。若是穿著布衫麻鞋去,那就是存心打算跟人家的下人們置氣。

  當然也不是說有錢都穿在身上。

  古語有云『縕袍不恥』,那是羅袍,錦袍相比,對於太學生而言平日穿個縕袍已是夠了。不是官宦子弟穿錦衣羅袍就有些裝了。

  出了太學,章越即雇了輛車前往吳府。

  章越坐著車一路上出了麥秸巷,路過御街后,再經西大街一路直走往西,再過麥曲橋則北拐。

  然後馬車一路向北,過了繁華熱鬧的宣秋門后,即一路沿著汴京內城城牆北行,最後抵至金梁橋街。

  即便坐著馬車,這一路也走了小半個時辰,這吳府所在金梁橋街,他倒是與唐九曾來過一次。不過當時只是與吳安詩匆匆一晤,並沒有進府去。

  如今則是真正的登門做客。

  吳府所在的金梁橋街雖在外城,不比內城熱鬧,但聽吳安詩閑聊時說道此地卻勝在寬敞,住得安逸。

  章越想想這話大概意思,就是三環之內買不起大別墅,可五環外還是賣得起的。

  當年吳充置業時,身為長兄的吳育自是幫襯一二,墊了不少錢。

  後來吳充為宦二十載,不斷添置花石,修葺亭院,加之如今吳家長房四房二府又連在一處,也算是汴京王公大臣中有名的園林。

  當然置了這等園林,對吳家兄弟而言美中不足的就是,上朝的路途就遠了許多。

  不過章越奇怪的是,吳育去世還不到半年,按理來說,吳府辦此宴集不太合適。

  那麼吳府的用意又是什麼?

  不久馬車停下,車夫道:「官人是停這麼?

  章越掀開車簾,但見面街立著兩頭大石獅子,後面是烏木紅漆的三扇大門,石階上一張長凳坐著幾名衣著光鮮的豪奴。

  果真是閥閱之家,雖說如今吳充官沒有歐陽修高,但一看這份底蘊勝過一籌。

  歐陽修之父歐陽觀四十九歲考中進士,任綿陽推官時歐陽修出身,不過歐陽觀不久病死。歐陽修不僅家道中落,而且人脈盡失,年少沒有錢買紙,其母『畫荻教子』留下了一道佳話。

  故而在史書上,歐陽修及范仲淹二人,都只能算是『寒儒』出身。

  吳育吳充之父吳待問當年也是寒士出身,他當年數度拜訪同鄉的大臣楊億,求教學問。

  不過楊億的學生都很看不起吳待問的出身。楊億卻對他的弟子道:「彼他日所享,非若曹可望。」

  後來吳待問果真於咸平三年即考中進士,出任穎州萬壽縣縣尉,最後以禮部侍郎致仕。

  吳待問三個兒子吳育,吳京,吳方又於天聖五年同時考中進士,其中吳育甚至成為大宋開國唯一一位制科入三等。

  到了吳充,則於寶元元年登進士,自此吳家完成了『一門五進士』。

  雖說吳家第三代目前一個進士也沒有,但朝廷遲早會蔭封的,故而稱三代官宦,簪纓世家一點也不為過。

  面對馬夫的詢問,章越看著吳府匾額點點頭道:「確是此處。」

  章越結了車錢,剛下了馬車,府門處侯著的僕役即迎了上來。

  章越取出請帖,對方笑道:「原來是章家官人,咱們家兩位郎君早就恭候大駕多時了。」

  正門中閉,僕役引章越自左角門入內。

  章越入內,吳府門前的僕役不由竊竊私語。

  「一身縕袍,還乘著馬車而來?」

  「人家是讀書人,就算一身縕袍又如何?」

  「那倒也是。」

  「郎主常交待不可以衣冠取人。」

  章越隨吳府僕役入內,遍目所至雖不能用『瓊樹玉堂,雕牆綉轂』來描述,卻也不是他這住過『城中村』的少年可以形容。

  如果真要形容什麼富貴氣象。

  章越記得有人說『用金,玉,錦來形容富貴,只見得寫詩人寒蠢,倒不如一句『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台』道出富貴氣象。

  而此時此刻章越就是『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台』的感覺。

  樓台院落之間確實傳來笙歌聲,似有女子的彈弦淺唱,好似吳儂軟語,又似酥酥粵歌。

  章越心想,吳二郎君就是住在這,難怪平日他對太學里的同窗都不看在眼底。

  還有……吳府十七娘子,雖知她生在富貴之家,但如此的富貴還是沒想到。

  怎麼說?

  章越感覺有一個微小的念頭,瞬間被自己掐斷了。

  章越突然記起上一世自己請教一位師兄,相親時遇到自己不喜歡的妹子時,我如何表現才能讓妹子看不上?師兄掐滅煙頭,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言道:「你就正常表現。」

  說起師兄,章越此刻不由想起了郭師兄,他此刻已在南京國子監了吧。

  不知他如今惦記得是自己的妻子還是苗三娘,哪個多些?

  他與自家二哥都是『打死不說』的傳人。

  而如今也到了自己『正常表現』的時刻了。

  章越正在細想之時,卻聽到有人笑道:「這不是三郎么?」

  章越回頭一看正是劉幾。

  劉几上下打量了章越一番笑道:「三郎,這身袍子甚是合身啊!」

  章越笑了笑,正要開口看見劉幾卻是一身錦袍,倒是把自己比了下去。不過自己記得劉幾原來分明也是寒家出身,可能是國子監解試第二后買了一件錦袍吧,如此也可以理解。

  當年歐陽修得了省元后,不也為自己訂做了一個『狀元袍』么?

  章越道:「多謝齋長相贈,甚是合身,正好今日來赴宴,我也沒什麼好衣裳,就穿齋長所贈此件來了。」

  劉幾笑道:「舉手之勞,謝什麼,三郎歡喜就好。只是三郎來吳府赴宴,也不事先知會一聲,如此你我也好同乘一車前來。是了,我記得三郎還未娶親吧!」

  章越道:「確實未曾,齋長為何問起這些,對了,齋長還未婚配,不過我在齋里聽說,齋長老家曾有一位奉父母之命,指腹為婚的良家女子是么?」

  劉幾笑著道:「三郎打聽得好清楚,不過這是許多年前的事了,我們兩家早多年沒有往來了,也不知作數不作數。」

  「原來如此。」章越釋然地點了點頭。

  「走吧!我帶你引薦幾位如今汴京里的青年才俊。」

  這時候又聞笙歌低唱傳來,聽得好似仙樂般,二人不由駐足欣賞。

  等樂聲稍停后,劉幾對章越道:「此必是吳府的樂舞,咱們一併去看看。」

  「好!」

  章越與劉幾一併結伴在假山水榭里穿行,繞過幾處迴廊院落,穿過了數道門,經過數段曲橋終於到一處竹林遮掩的亭台處。

  但見亭台正上方,卻有人正奏著鼓樂,好幾名歌女按弦歌唱。

  台下好幾名士子正負手欣賞。

  章越看見眾人之中一位身量甚高的男子,不由腳下一停,心底一頓。

  章越揉了揉眼睛,復看去。

  但見男子側頭與旁人說了幾句話,正好看清他的臉來。

  沒錯,自己沒有看錯,此人正是自己的二哥,如今名為章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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