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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珍惜

  回時與去時,風景別有不同。

  章越三人一路沿溪又穿山,穿山又沿溪回到了浦城地界。

  郭林打算先返回烏溪稟告父母,章越心想反正也許久回烏溪,於是與郭林前往拜見師父師娘。何七自顧一人回了縣學。

  山間剛剛下過一場小雨,但章越方才在路上卻是並無感覺。

  一路上沿溪東行,又折返向北。

  章越順便與郭林提及那日那條向西流淌的小溪,二人找了一陣,卻如何也找不到。

  郭林又駐足良久,章越看他的樣子問道:「師兄,你怎了?」

  郭林默然道:「我想起三娘了。」

  「算了!都過了這麼久。」

  郭林注視著溪流道:「師弟,我痴長你些許,也是到了可以成家的年紀,可一個看得上我的姑娘也沒有,如今仍孑然一身。」

  溪水東流不舍晝夜,但舊地重遊,不經意卻拾起當初的哀愁。

  章越郭林到了烏溪即舍溪就陸,沿著山徑很快就看了那幾棵大樹,一年不見樹倒是沒什麼變化。

  原先三間草廬新葺了頂,籬笆牆也修了一遍。

  熟悉的童子讀書聲傳至耳里,章越此刻感覺好似喝了一大口清甜的山泉水般。土狗汪汪地沖了出來,待到了郭林面前,才認出是主人回來了,於是低頭嗅了嗅褲腳。

  章越笑道:「這土狗倒是一點沒變,還是那麼傻。」

  郭林亦笑道:「是我太久沒回家了。」

  章越知道郭學究除了他們二人,再沒有收過經學的弟子,只教村塾。但因郭學究教出了兩個縣學秀才,故而附近村落紛紛把家裡的孩子送來發矇。

  如此學生漸漸就多了,束脩自也是豐厚許多,故而這籬笆也修了,屋頂也是重新修葺了。

  從今郭學究當不會再被師娘罵作窮措大了吧,也可時時小酌一杯了。

  正想著之間章越已見一個身影站到了房門。

  原來郭學究已聞聲步出,大半年不見,但見他兩鬢更見斑白。

  二人快步郭學究面前,跪在院中先叩了三個頭。

  郭林道:「爹爹,我與師弟已是被州里薦至國子監了!」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不負這一身才學。」

  郭學究聞言撫著二人的背,章越感覺后衫微濕,原來是郭學究老淚縱橫,還隨手把鼻涕拍自己身上。

  郭林站起身抹淚然後問道:「娘呢?」

  郭學究朝東屋指了指。

  章越,郭林聞言一併趕進去。一進屋子二人就聞到一股刺鼻的藥罐子味道。

  「娘(師娘)!」二人齊聲道。

  但見師娘掙扎地下榻卻有心無力,臉色十分蒼白。

  「娘!」

  郭林伏在床上痛哭流涕。

  章越望向身後跟進來的郭學究問道:「先生,師娘怎麼了?」

  郭學究搖了搖頭道:「躺在床上兩三個月了,也請了郎中診治過了,吃了好幾帖葯總是不見好。」

  「娘為何不告訴我?哎。」

  但見師娘拭淚道:「我老遠就聽到你被推到州里的消息了,可是身子不中用,沒能起身。你前程才是最要緊的,娘些許病不妨事,故而不讓人告訴你。」

  章越在旁道:「還請師娘放心,我回去后定請城中最好的郎中來給你診治。」

  「三郎有心了。」

  有了章越這一句話,眾人方才稍稍寬心。

  章越知他們一家團圓,必定要緊話要說,自己先退至一旁。

  他的心情有些沉重,郭學究上了歲月,師娘染了病,他們一家與自己想象之中不同,心底不免憂煩。

  這時有昔日相熟的童子上來說話。

  「大哥哥,你是秀才么?」一名童子怯生生地問道。

  章越道:「是啊。」

  「大哥哥好生了得。」說完童子滿是羨慕道,「你教我首詩吧!」

  章越笑道:「好啊!」

  郭林一家聊了許久。

  跛奴去村裡野酒肆買了些炊餅,牛肉回來,招呼章越在西屋歇息吃飯。

  章越進去看了一眼,但見郭學究,師娘正與郭林焦急地說著什麼,但郭林就是低著不說話。

  到了夜間,郭林方回到西屋,而郭學究已是匆匆離開屋子,連飯都沒吃。

  章越看他眼睛紅紅,不由問道:「怎麼了?可是為師娘的病憂心?」

  郭林搖了搖頭,眼睛都紅了。

  「那是如何?師兄你說啊!」

  郭林道:「我看娘身子不好,於是與爹說先辭了去國子監的機會,在家照顧娘,等娘病好了再說了,可是爹爹卻不許。」

  章越道:「你費了這麼大勁,用了這麼多功夫這才有此良機,師父師娘是不會讓你錯過的。」

  郭林道:「可是此去應天府幾千里路,此去一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見到爹娘,你叫我如何放心去讀書?」

  章越也不知如何替郭林抉擇,想了想道:「如此吧,咱們去學正那求一求,讓他多寬限你些時日,等你照顧師娘身子大好了,再去身如何?」

  郭林道:「師弟,你也知我是不願求人,何況……」

  「那你真要棄了此機么?要知此番良機……一生怕只是一次。」章越急道。

  郭林嘆道:「故而我與爹娘商量了一番,拿出了折中的法子。」

  「何等法子?」

  「先成親。」

  「成親?」章越恍然明白了。

  郭林道:「此去國子監少至二三年,多則不知幾年方可還鄉,故而爹娘讓我先定親,娶個媳婦過門,以後就讓她替我照顧爹娘養老送終。」

  「爹娘說,人都給我看好了,就是山下李家,他家與里正是同族,上下也是個照應。那姑娘我見過一面雖不識字,但似很賢淑的樣子。」

  章越問道:「那你答應了?」

  郭林沉默片刻,點點頭。

  「這可是終身大事,與什麼人過一輩子,你就這幾句話的功夫,就想好了?」

  郭林邊搖頭道:「我想好了,應天府我是要去的,但爹娘也要讓人照顧的,除了這個法子沒有第二條路了。如今爹爹已是趕著去李家提親了,我去應天府在即,絲毫拖不得。」

  章越心道這速度簡直比余書商下手還快。

  「師兄,我曉得了。」

  郭林看向章越苦笑道:「師弟,你別這般,我都想通透了,反正到我這年紀,也沒什麼好挑的。事情定下了,心就不會想那麼多,以後只有用功讀書一事。」

  「這女子我會感激她一輩子,也會敬她一輩子,可是……為何我卻好生難過。」

  章越道:「師兄,你想清楚就好了,即是定了就去好好珍惜即是,不然你就又錯過一個好姑娘了。婚嫁之事我也不知什麼大道理,但『珍惜眼前人』這句話不會有錯。」

  郭林道:「師弟,我想清楚了,這輩子我也就這般了,但能識你……三娘,此生足矣!」

  章越聞言笑罵道:「都有媳婦娶的人,還與我說這些,好端端的和黃好義學什麼?」

  次日,郭林即成了親。

  儀式很草率,酒席只是辦了幾桌如此。

  聽聞李家早早嫁女之意,也是想郭林能在去應天府前,能夠抓緊時間懷個娃什麼的。

  與人生大事比起來,習俗規矩什麼的一應退讓了,反正也沒什麼人說道,自個活的開心就好了。

  章越就如此措不及防下喝到了郭林的喜酒。

  之後章越要回家去了。

  郭林攜著新婦一路送了章越老遠。

  郭林挽著新婦的手與章越說話。

  章越看著師兄狂撒狗糧的樣子,也是真的是好氣。這前日還要死要活的樣子,如今就已經你儂我儂了。

  難怪大v們都要噴一句『呵,這就是男人!』

  不過章越看去新婦,但見她雖沒有苗三娘那般明艷動人,甚至有些不太會說話。但正如師兄所言是個賢淑女子,令章越感覺二人很是般配的樣子。

  章越此刻心底已是有些認可了這位師嫂了。

  「師弟,我有話與你說!」

  郭林放下新婦的手,與章越踱步至一旁,但見溪邊流水蕩漾,山間樹影婆娑,風過林梢沙沙作響。

  二人駐足於溪石上,郭林言道:「師弟,我已打算向胡學正告假一月,推遲去應天府的日子。如此就不能與師弟一路了。」

  章越道:「那麼師兄今日這一別,我們就不知何日再見啦!」

  郭林道:「不,總歸會再相見的。」

  頓了頓郭林又言道:「但此去汴京山高水長,再見不知何年何日了,師弟你是我見過讀書最聰慧之人,但以往總仗著聰慧不用功,我怕我不在你身邊,就沒人說你了,你自己需多提點自己。」

  章越笑道:「我怎不知師兄意思,就是要借著師兄提醒,來道我聰慧二字。」

  「好啊你。」

  師兄弟二人又是笑起來。

  章越心道,以後師兄不在身邊,怕是沒人能與自己這般沒心沒肺地大笑了。

  不過章越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師兄,我先走了!」

  郭林點點頭拱手道:「也好,師弟保重!」

  章越亦拱手回之道:「師兄保重,師嫂也保重!」

  說完章越大步沿溪向前行去。走了一道路,章越忍不住回頭眺望。但見郭林與新婦並肩立在一塊厚大溪石上踮起腳尖向自己揮手!

  這一幕章越忍不住熱淚滾落,將手放在嘴邊大聲喊道:「師兄保重!師嫂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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