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君子四藝
小六子姓張,他老娘娘家偏巧也姓張,村裏人平日就稱呼她張氏。
這張氏命不好,幼年時候家鄉遭蝗災,全家餓死,就她一個逃荒來到郭東縣,給人幫工過活,後來嫁給小六子老爹,總算勉強有了個依靠,不料丈夫身子虛得狠,成親一直在養病,
好不容易熬到快四十歲,終於生了小六子,沒成想,剛兩年,丈夫又一蹲腿死了。
之後,張氏就一直守寡,靠著給人幫工,縫縫補補洗洗涮涮的,把小六子拉扯這麽大。
大概六七天之前,張氏在流花河邊洗衣服,失足滑落水中,好在流花河水不深,張氏也會水,沒出人命,可是畢竟年紀大了,身子骨又弱,受了涼,回去就高燒不起。
方覺好幾天沒見張氏,髒衣服堆成了小山,就問那些平時一塊來洗衣的婦人,這才曉得。
不願意看人跪在跟前說話,一把給小六子拽起來,問到底怎麽回事。
小六子哭喪著臉說:“請胡大夫開了藥,吃了不見好轉,反而愈發的重了,胡大夫說,說,說……”
“你磕磕巴巴個屁啊,胡大夫到底怎麽說的!”楊二郎不耐煩的喝道。
“胡大夫說……說我娘隻怕不是病,是中了邪了。因此想請夫子去給算一算吉凶。”
原來如此。
麵對這個請求,方覺有些無厘頭的感覺。
算一算,算命,這是讀書人該幹的事嗎?
在這個世界,還真是!
方覺之所以能在縣裏受到百姓的尊敬,俸祿又高,連買肉都不要錢,不完全是因為他飽讀詩書,為人和善,有事業編製。
地球上,君子六藝。
這個世界裏,讀書人,也有四藝。
書、詩畫、劍、算。
書,便是經史子集,主要來自大昊官方發布的幾部大部頭著作,昊風,鶴韻等;
詩畫,顧名思義,詩詞和作畫,
前者是通過簡短精煉的詞匯,表達意境情感和誌向,是士大夫之間交流的‘工具’;
但是,這個世界絕大多數人,都是文盲,即讀不懂書,更理解不了詩詞,
畫比文字更講直接,文盲也看得懂,容易理解,便於傳播。
比如說,當朝太師曾畫‘彭大將軍斬盡十萬閻羅圖’,掛在軍營之中,沒讀過書的普通士兵,一眼看去,便覺得豪氣頓生,湧出一股男兒便當保家衛國,馬革裹屍的豪情。
白鷺書院院首一副‘李相公懸梁刺股圖’,更是激勵了無數讀書人。
劍嘛,表示君子應該勇敢正直,斬奸邪,有正氣,不屈不撓。
當然,要是願意,玩流星錘狼牙棒也行,沒人管你,最多背後笑話是土鱉。
隻不過,大部分普通讀書人,和地球古代酸秀才一樣,整日埋首經書,手無縛雞之力,莫說流星錘狼牙棒這樣的重兵器,一柄三斤鐵劍也未必玩得轉。
最後,這個‘算’,有些說頭。
不是‘算卦’,
而是權謀心機、邏輯推理、眼光格局等等的‘綜合分析判斷’能力,
有廟堂之算,有民生之算,有戰場之算,
當然,也有陰陽五行,天機奧妙之算。
按照方覺的理解,所謂的‘算’,是指君子不能讀死書,不要誇誇其談紙上談兵,不僅要會風花雪月吟詩作對,更要有處理實際事務的能力,
下馬治民,上馬治軍,上可窺天際,中可安朝堂,下可造福百姓。
這些道理,對於普通百姓而言,過於深了,
老百姓更容易接受簡單、直接、實用的東西,
久而久之,以訛傳訛,君子四藝中,這個‘算’,在老百姓看來,就變成了算卦。
卜吉凶,測禍福。
古時候科學不昌明,分工不明確,讀書人身兼數職很正常,紅樓夢裏秦可卿生病,找個大夫叫張友士,便是‘學問最淵博更兼醫理極深,且能斷人生死’,可見讀書、行醫、算卜自古不分家。
不少讀書人也樂意幹這個,顯得自己神秘高大,被人敬畏,還能賺點小錢錢花。
言歸正傳,聽到‘中邪’二字,方覺眉頭微微一皺,最近在他身上發生的一些事,讓他對這兩個字,很是敏感。
“夫子,求您去看看吧!我娘今早連話都說不出了,我實在是沒其他的法子。”小六子哀求說。
“要不您就去瞧瞧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楊二郎在一旁攛掇。
小胖子楊生也大著膽子說:“夫子,張大娘平時可好了,上次我爹要揍我,就是大娘攔著的,您救救大娘唄。”
方覺看了眼尚未落山的太陽,沉吟片刻,道:“也罷。不過話說在前麵,我不是大夫,隻能盡力而為。看得好你不用謝我,那是大娘平時仁厚行善的善報,看不好,那就是命。”
他這隨口一句話,是現代人惡習,習慣性甩鍋,工作能不能做好無所謂,但絕對不承擔責任、不背黑鍋,
不料,落在楊二郎和小六子耳朵裏,卻頗有些玄妙的味道。
治得好,是善報,治不好,是命數。
這話明顯比胡大夫的眼界,要高出一個層次,有些‘高人’的味道了。
小六子眼睛一亮,連連點頭:“好好好,隻要夫子肯去,怎麽著我都隻有感謝,夫子請,夫子請!”
楊二郎把殺豬刀一丟,對楊生說:“兒啊,你看鋪子,爹跟去瞧瞧。”
周圍幾個閑人聽說有‘算命驅邪’的好戲看,也圍了上來,一群人烏泱泱的朝小六子家湧去。
……
人生無常,小六子他爺爺那一輩,本也是縣裏富戶,到了他爹這一輩,家道開始中落。
背地裏有人說,小六子他爺爺年輕時候幹過劊子手,殺人太多,傷了陰德,報應到了子孫後代;也有嚼舌頭根子的,議論張氏命太硬,克死了自己全家,又克死了小六子爺爺和爹。
總之,到了小六子這一代,徹底淪為赤貧,公子哥變成小學徒,之前的兩進青磚瓦房院落,也換成了眼前的茅草泥瓦屋。
門是虛掩著的,剛到門口,走在最前麵的楊二郎就‘謔’的一下,腳步一頓,
“怎麽這麽涼?六子,你家買冰啦?”
古代沒有空調風扇,夏天降溫最好的方法,就是買一大塊冰在家放著,又能降溫,又能冰鎮茶水,
不過反季節的東西都十分金貴,有錢人才能用得起,全縣幾萬人,隻有極少數幾個大戶家才有經濟實力在夏天買冰消暑。
楊二郎這麽一說,方覺也感覺到了,明明是大夏天,太陽還沒下山,可屋子裏絲絲涼意,撲麵而來。
陰森森的。
小六子苦著臉說:“天地良心,哪裏有那閑錢,俺也不曉得怎麽回事,這幾天家裏是又冷又濕,到半夜,我睡覺都要蓋被子。”
“扯淡呢吧,這幾天一直大太陽,半夜熱得我都睡不著!”
“這大夏天的,怎麽會有寒氣?”
“隻怕真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眾人站在門口,麵麵相覷,一時間都疑神疑鬼起來,
小六子硬著頭皮,推門請方覺進屋,說:“夫子,我娘就睡在裏麵,煩勞您來瞧一瞧吧。”
一間大土屋,用簾子隔開了,透過薄薄的簾子,隱隱約約能看得見,對麵的床上,躺著一個幹瘦的人影,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