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靳邇坐上可汗為他準備的席位，隻聽可汗輕描淡寫道，“北疆與戧族烽火征戰有多年，此番雖是你主動請纓，本汗應該嘉獎與你，不過，北疆卻是戰敗國，念你以往的功績，本汗就不責罰你了，好好把身體養好吧！”
靳邇用力捏住手裏的酒杯，艱難吐出幾個字，“多謝可汗！”
隨後就是大臣們的一陣寒暄，他們猜不透可汗到底是喜是怒，他沒有罰也沒有嘉獎，這讓他們不知該如何對這位遠征的將軍采用什麽樣的態度。
靳邇一口又一口的灌下酒，直到一壺酒飲盡為止，身邊的侍女換下了空酒壺，換下了又一股滿滿的一壺。
他的心是苦的，為什麽他覺得這酒也是苦的。
轉過頭向莫爾琉看過去，她正慢條斯理的小酌著酒，一年未見，他想她想的都快瘋了，那日，他生命垂危，他隻有一個願望，就是能夠再見她一麵，就足夠了。
她還是和以前，那樣美麗，那樣讓他心動，看來她過得很好，這樣他還有什麽可祈求的。
“慕容公子，這幾日政務繁忙，沒有好好招待慕容公子，還是公子不要在意啊。”可汗笑著向慕容皓亦說道，迷成一條縫的眼睛閃過一絲光亮。
慕容皓亦起身，謙卑道，“可汗哪裏的話，能幫到可汗，是草民三生有幸！”
見慕容皓亦儀表堂堂風度綽然，可汗是越看越滿意，像這樣的人，他自然不會放過，是他給了他一處容身之地，他隻能留在北疆。
他欣賞這個年輕人身上的那股韌勁，年紀輕輕便成了名揚四海的商賈，若是能與皇家結成婚姻，那北疆的困難便會迎刃而解。
“若是能求得像慕容皓亦這樣的英年才俊，才是我北疆之幸啊！”
麵對可汗的誇讚，慕容皓亦麵色淡然，沒有欣喜若狂，也沒有受寵若驚，經過了大起大落的他，麵對帝王的盛寵早已心如止水。
“慕容不才，愧對可汗如此賞識，可汗是草民的恩人，草民自會湧泉相報可汗的恩情。”
可汗更是心情愉悅，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不過年紀大了，連笑聲都是沙啞難聽的，大臣們紛紛敬酒，恭賀老可汗，可汗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笑了，看著慕容皓亦的眼神都是讚賞欽佩的。
場麵截然不同，對靳邇是冷漠的，對慕容皓亦又是另外一副態度，莫爾琉覺得心口煩悶，隻覺得大殿中的氣氛實在讓她透不過氣，她趁其他人不注意時，悄悄退出場外。
這種事她以前也經常做，她實在是不喜歡父汗這樣，當年，靳邇也是北疆的英雄，父汗賞識他，高官厚祿的加封，現在，他沒用了，便要一腳踹開嗎？
招之則來，揮之則去，帝王之心，真是殘忍！ 可是在冷漠無情的帝王，卻是她的父親，她難道還能恨自己的父親嗎？
她為靳邇感到不公平，不是因為他們從小的情意，隻是一個對帝王和臣子之間的惋惜。
她與靳邇已經結束了，她不是流連過去的女人，她拿的起放的下，雖然回不到以前了，但她還是希望他能好好的。
吐出一口煩悶的濁氣，離開了令人作嘔的大殿，讓她的心中平靜不少。
風吹落翠綠的樹葉，飄落在她的肩頭，纖細的手指一揮讓它回到了泥土裏，落葉歸根，這才是落葉的歸宿。
“公主好像心情不太好？”
慕容皓亦的聲音從莫爾琉的身後傳來，莫爾琉隨聲轉過頭來，淡然淺笑道，“慕容公子也會偷偷溜出來嗎？”
隨後又俏皮一笑，“這可不像慕容的作風啊？”
慕容皓亦聽她這話不禁失笑，“不過是忙裏偷閑罷了，我不太喜歡這樣的場麵，不過……公主同樣也是不喜嗎，算起來，我們也倒是同道中人了。”
莫爾琉看著眼前的俊美的男子，他看似溫和，可溫和平靜的背後卻是一股慎人的冷意，他的笑是虛偽的。
莫爾琉毫不忌憚的打量著他，慕容皓亦含笑，平靜的接受著她的打量，或許是禁不住她太過炙熱的眼神，終於忍不住道，“公主可是對在下的著裝不滿意？”
“沒有，很好！”
很好看！心中暗暗想到，不過，他有點像一個人，像誰呢？
莫爾琉冥思苦想，糾結著秀眉，忽然靈光一現。
像沈思柔啊！
她平易近人的背後是冷漠，他溫和淡然背後是絕情，虛偽的表麵下都是一顆冰封萬年的心啊，他們同樣冷情，同樣目空一切，他們的心早已被生活給磨礪成石頭了。
不過這樣的人，才好交流，因為隻要是對雙方都有益的事，他們都不會拒絕的，莫爾琉忽然笑起來，像開出了一朵明媚嬌豔的花。
“公子真打算娶皇家的人嗎？”
慕容皓亦緩緩道，“可汗是我的恩人，若當初不是他施以援手，我早已經餓死在街頭，若可汗讓我娶，我便娶！”
莫爾琉淡道，“他叫你娶，你便娶嗎？他不過是偶然救了你罷了，他早已忘記了你是誰，你若不提，你覺得他會認識你嗎？”
說完又諷刺一笑，“要不是你對他有用，他都懶得理你！”
“或許對於可汗來說，這隻不過是件不足掛齒的小事，可這對於慕容家來說，卻是天大的恩情。”
慕容皓亦的聲音低沉，神色也有些不對勁，一股莫名的悲傷從他的眼底發散出來，讓莫爾琉的心頭也沉重起來。
慕容皓亦痛苦的閉上眼睛，十年前的一幕又浮現在他的眼前，他從來沒有忘過，夜夜總被噩夢驚醒，難以入睡。
他不敢忘，也不能忘！
收起了悲愴的情緒，一瞬間便恢複成溫和淡雅的貴公子，沒有悲傷，隻有無盡的平靜。
莫爾琉不知道他經曆過什麽，可是她知道，一定和南魏有關。
“公主難道不著急嗎，如果可汗要把公主許配給我？”
慕容皓亦的一句話，讓莫爾琉驀然驚醒，收起了思緒，認真道，“你知道我曾與另一個男人有過瓜葛，那你不介意嗎？”
“你是公主，萬金之軀，能娶到公主，是我的福氣。”
他的話雖是在抬高莫爾琉的身份，貶低自己，可是莫爾琉卻聽出了他話語中不在意的態度，那是一種官場話。
他不在意娶誰，娶誰都一樣，隻要是北疆的公主。
莫爾琉冷笑著看著他，眼睛比冰錐還要刺人，“悄悄的告訴你，其實我就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你要娶我，可要做好戴綠帽子的準備哦，到時候別怪我沒有提醒你，我莫爾琉既然說得出來，自然也會做得到！”
唉，若這樣他還能忍，倒是一個奇人了。
慕容皓亦終於繃不住了，詫異的望著她。
莫爾琉得意的看著他，她總能語出驚人，出其不意，打破他那張平靜的臉，也是有趣，別跟她裝傻，在她這，不管用！
什麽婦德禮義之類的，算個屁！
她莫爾琉不受禮製所縛，她追逐自由，隻求活得痛快，那雙勢要衝破牢籠的眼神裏的那股韌勁，讓人炫目，她從不知道，這樣的她有多美。
嘴角漏出一抹算計的笑容，“慕容皓亦，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
大殿之內，周敏嵐默默的喝著酒，男人們的形式上寒暄她懂，卻不能參與，誰讓女子的地位總是低人一等呢，時不時地有人向她敬酒，她也出於禮貌的回應。
這期間時不時地有人也看著她，有癡迷的，有疑惑的，畢竟在這裏，除了公主們，一個陌生絕美的女人默默無聞的喝著酒，時而蹙眉時而思索，那種絕塵的美，絕對夠吸引人。
鄭瀾滄從她的手上拿下正舉杯立飲的酒杯，又夾了菜放在了她的碟中，寵溺的看著美人，而美人回眸一笑，整個大殿便失了顏色，顧盼生姿。
美麗又殘忍的一幕告訴了所有偷看的人，這位美人是有主的。
周敏嵐百無聊奈，心不在焉，細心的鄭瀾滄早已察覺，這樣一口又一口的喝酒，是會醉的。
鄭瀾滄悄身的在可汗耳邊說了一句話，可汗麵帶微笑的點點頭，隨後便牽著周敏嵐的手悄然退了場。
“不等宴會結束了嗎？”周敏嵐問道。
“早知道你悶了，我便早些帶你出來了。”
周敏嵐咦了一聲，“你怎麽知道我覺得悶？”
她從來不知道他到底多關注她的一舉一動，鄭瀾滄笑著道，“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兩人並排走著，地麵上拉開了兩道影子，一修長一纖細，溫暖而又靜謐。
“我們真要留在北疆嗎？”
“嗯，你不想在這裏嗎？”
周敏嵐低著頭，眼睫毛不停的抖動，俏皮而又可愛，鄭瀾滄看出她似乎有什麽顧慮。
“也不是，這裏很好。”
見她欲言又止，鄭瀾滄問道，“嵐兒，你想說的到底是什麽？”
周敏嵐心中暗歎，他總是能知道她的所思所想，“你真的不回去了嗎？”
鄭瀾滄頓了半刻，嗯了一聲，有些沉重，卻壓著的是她的心。
那是他的家，他的國啊，真的可以輕易的舍棄嗎， 這樣他又會真快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