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傷心欲絕 （下）
接過竹片，隻呆呆的看著它，半晌，眼裏突然有了淚光，臉色變了，手顫抖的撫摸著竹片上的字。
竹片正麵是娟秀的字體寫著他的名字，而背後卻是熟悉的筆跡畫滿了八條橫豎。
“想你一次，就落上一筆，不知不覺，也許連她也沒有發現吧……”
月無辛咬緊了嘴唇，臉色越發慘白：“丁小離……”音還未落，月無辛猛地揮了馬鞭，疾馳而去。
隻是那一瞬間，一滴溫熱落在了純陽的手背，心裏難過，純陽歎了口氣，道：“小離……你怎麽舍得負他？怎麽舍得就這麽離去，讓這個愛你的男人如此難過……”
天地間出了風聲和連綿的雨，再無其他。
令墨塵單膝跪倒在地上，為什麽？為什麽他永遠都不能像月無辛一樣，能這樣放手去追求自己想要的，這樣的毫無顧忌。
小離，還記得你第一次看我的眼神，你的眼光，就怔怔地停留在我臉上，卻又不像在看我，像透過我看著你記憶裏的什麽東西。望向我時，你的眼神溫柔如一波水，甚至漾著淡淡的哀愁。
然而，你看月無辛的時候整個眸子裏都映著他，雖然時兒微慍，卻無時無刻充滿了笑意。你的眼睛很黑，很亮，很清澈，他的也一樣。隻不過月無辛殺人的時候，眸子鋒銳得如同一彎冷月。
你說你喜歡我，可是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結果？
我嫉妒，嫉妒得發狂，用盡方法隻為留你在身邊。
你對我好、對我溫柔、對我體貼、我都不放在眼裏。我越對你冷淡，你越會對我好。我是不稀罕，然而，我卻一日又一日更習慣你的溫柔。
直到那天，你對我說，要離開我，去追尋自己想要的生活。
原來你對我的感情，也不過如此。
不過如此！
你可以毫不容情地毀我，我也可以毫不容情地毀你。
可是我忘了，我本應該就隻能是嫉妒。我是一朝王爺，怎地就入不了你的眼？
絕壁上風甚大，吹得人睜不開眼睛，令墨塵的衣袍被風拉得鼓起。 絲絲風刃割過麵頰，讓人遍體生寒。
他站了起來，緩緩地走到斷崖邊。
臉色蒼白如死，嘴唇已變得灰黑。
他仿佛癡癡的，耳邊卻忽聽一人歎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若不是自己心裏覺得薛長青行動有所突兀，他也不會讓月無辛連夜趕到蜀山，果真，在半路遇上重傷昏迷的片影。
“哦，你也來了啊……”令墨塵看著寒黎，眼神沒有焦距，繼續道：“我今日終於領悟到當初萱兒墜落孤崖時候的感覺了……”
寒黎忽然仰頭大笑了起來，笑聲中滿是蒼涼和苦澀，倒教令墨塵怔了一怔。“領悟？”眼光停留在令墨塵左手握著的布條上，笑道，“我當初可沒有這個樣子。
“塵王，三年前最後一次與你同飲就告訴過你，世上沒有後悔藥。”盯著令墨塵，似要看到他心裏去，“怎麽？現在後悔了嗎？傷心了嗎？”
“三年前你沒有救下未央公主，三年後你又逼人跳下懸崖……”
見他臉色慘白，渾身發顫，又歎道：“你一直都落後與月無辛！就算為丁小離報仇也是一樣！你永遠都不可能趕得上他！”
令墨塵手中的布條終於墜地，飄在了地上，他跪倒在地上，茫茫然地轉頭望天。
“嗬嗬——後悔了？”
低低哀淒的笑聲在蜀山回蕩。
雲已開。霧已散。日光射在他麵上，卻映不出一絲血色。
是，我後悔了。
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慌亂，無措，茫然。
他抬頭看天，天也看不到，都是白色的雲。
覆水難收了嗎?
恍惚中，他問著自己。
他低頭看那懸崖下，都是白色的雲。重重疊疊、層層掩掩、遮天蔽日。
真的是覆水難收了嗎?
他低低的笑了一聲。
原來，真的，是覆水難收了。
他仰頭大笑：“丁小離……你憑什麽！”
“你說你喜歡我，卻隻是喜歡而愛著別人？！丁小離！丁小離！憑什麽……憑什麽！”
那笑聲淒厲，似夜梟哀鳴，悲淒如號。
猛的，丹田中一陣絞痛，緊接著這疼痛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抓住地上的碎布，令墨塵胸口痛得無法動彈，一口鮮血吐出，暈了過去。
風聲鶴唳，馬蹄迅若急雨、狂似奔雷，打破天地死寂。一匹墨色的駿馬風馳電擎般衝上懸崖，卻在快要墜落的時候，馬背上的人猛地勒住韁繩，隻聞得馬在雲霧繚繞間仰天嘶鳴。
丁小離死了……
一點駭人的空虛自心房開始，如紙上墨跡般徐徐擴散開來……滲進血管裏，骨髓裏。周身冷得像結了冰，連目光都亦凍僵。
“丁小離，你真的死了嗎？”
喉嚨深深哽住，其實不用任何人解釋，答案就在他自己心中。
握緊手中的竹片，他從馬背上跳了下來，看著孤傲的群山，冷笑道：“你不是喜歡他麽……”
嫉妒有如毒蛇，一口口從內髒向外蠶食。月無辛將竹片按在胸口，恨不得把它揉進他身體地用力箍住。
“難道……”
他嘴唇顫抖，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心在深入骨髓的悲哀裏不停下沉……
霧氣不受克製地迅速模糊了眼睛，他激烈搖頭，感覺有水珠滴落唇邊。
“丁小離……丁小離！”
月無辛聲音由低到高，最後發瘋似地狂吼，將心底全部的悲痛、嫉妒、絕望都發泄出來地拚命大喊大叫大笑。
看到蒼穹浮雲，她的臉，整個天地都在扭曲飛舞，最終化為碎屑片片，融進無垠黑暗……
他慢慢走近懸崖邊，看著深不見底的斷崖，如果就此死去，是不是從此再無傷心牽掛？
風吹起寬袍，陰滲滲的涼，有點似寒潭底的尖石，刮過他胸口，要把他的心肺都刺穿般刺痛……
他跌跌撞撞的站起來，退了幾步，又進了幾步。臉色刷地變成死人樣的蒼白。一時間整顆心都彷佛被抽空了似的，空得如同頭頂的天，一覽無遺。如同踩在雲端，一進去，卻是踩入了虛空，落不到實處。
雲霧越來越濃，整座蜀山都被裹在濃霧之中，咫尺間也什麽都看不清。
“丁小離！”
驀然昂首，對著灰渺蒼穹發出一聲嘶啞的嚎叫，遠遠地，久久地，飄了開去。
“啊呃——————————————————————”
九天十地仿佛也隻剩那一聲悲涼。
緊緊握住竹片在胸前，月無辛踏在岩石邊緣，茫茫雲氣在腳底翻滾，看不透，望不穿。
倘若就此躍落，他是不是也就能不再心痛？
月無辛冷麗麵容揚起澹泊笑容，再跨一步，一足已淩空，風拂衣飛間，思緒渺緲，竟又似見到丁小離陽光般的笑靨。
“丁小離……隻要你活著……”
一滴晶瑩剔透的水珠亦同時跌落塵埃，花萎，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