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順其自然 (上)
高山冷落,秋風瑟瑟,幾片枯黃的葉子在枝頭搖曳,葉梗崩落的時候,隱隱是一聲悵惘的歎息,於是,枯蝶零落做舞,都化成了那雨泥上的片片朽土。
新月在千絲萬縷的雲氣中走馬,也是十分累了,扯了個枝稍,孤單單地呆著。純陽一拍桌上的古琴,四指一撥,噌的一聲巨響,弦,盡斷了。
“師兄!弦斷了……”
純陽微微一笑,收回了手,“弦斷情斷,緣起緣滅。”
“這……”
見他有些木訥,便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師弟,有些東西並不是你想象的那麽簡單。”
“師兄……您是山中天資最聰穎的,師父對你寄予了那麽高的厚望,您怎麽舍得讓他老人家寒心呢?”
純陽歎了一口氣,起身指著天上的兩片道:“你說它們會融合在一起麽?
成然更加迷糊,指著那兩片交纏在一起的雲彩,道:“肯定的呀。”
純陽搖搖頭,笑著拉過他,說道:“你再看看。”
成然睜大了眼睛,看著那月色下原本交纏在一起的兩塊雲竟緩緩的錯開了。他驚愕地回頭,不明所以然地看著師兄。
純陽笑笑,拂弄著成然的頭發,眼角流出一絲挑釁的微笑:“這就是差別。並不是你們看到的便是真的,即使我慧根再高,終究因為心中執念而未能得道。”
“師兄……”
“可惜有的念滋生的時候便是錯的……”
成然有些難過地望著純陽,月色下的他更像仙人般纖塵不染。師父曾說,純陽是他收過的所有徒弟中最可能得道的一個,可如今的這般難度便是書中常說的“障”麽?
過不了障,變無法得道飛身,那麽師父改多麽難過啊……
“師兄你一定要去過斷念陣麽?”
純陽冷冷地瞟了他一眼,聲音壓得更低:“師父的意思。”
佇立在身旁的成然深深地歎了口氣。往事曆曆在目,仿佛昨天才發生似的,隻是,逝去的,卻怎麽也無法追回。
斷念,斷念……進了斷念陣不過便死,不死皆傷。無心無念是最輕的結果。可是,凡入過斷念陣的人,就算得道也不會有什麽好出路。
“籲——”
“哦,丁大人回來了!”成然看著遠處駿馬上的二人,驚呼道。
純陽順勢望去,眉頭不禁擰成了疙瘩。
那丫頭的樣子完全失了魂魄,與離開蜀山的時刻天差地遠,果然,當他看到離王來到蜀山的時候,純陽便知道,出事了。
“小離……”
丁小離抬頭,看著純陽擔心地樣子,心底裏難過得要死,可是她卻哭不出來,或許這邊是死心的最高境界,連一滴眼淚也不會為對方流下。
“純陽,你要去斷念帶上我,可好?”她弱弱地語氣說得艱難,純陽看看小離身後的寒黎,對方的表情告知他了一切。
“小離,你的念不能斷。”
“為什麽?”神情激動地抓住純陽,一直隱忍的淚水終於勢不可遏,“為什麽連我現在這樣一個小小的要求你也不能答應我?”
純陽嚴肅地甩開她的手,吼道:“你的念不能因為一個人而斷,若是斷了你讓他怎麽辦?”
“他早已經不再了!”小離咬唇看著純陽。
她不知道,他們口中所說的“他”其實並不是一個人。純陽像告訴她很多,但如今時機未到,他不能輕易說出口。
“純陽,憑什麽你就能去斷念而我不行?都是情愛斷腸你怎忍心讓我如此?”淚水浸濕了臉龐,丁小離的話似是抱怨,又似請求。
純陽目不轉睛低盯著她,幾乎看到了她眼底最深處的絕望,可她知道,斷可並什麽都沒有了。
她,不可以。起碼現在不行。
“因為在這裏,我是同性戀,你不是!”
丁小離赫然怔住,雖然這句話隻有他們二人聽得很清楚,但小離完全沒有料到純陽有一天會這麽坦白,一時間她竟無言以對。
二人世界僵持不下之時,滄海慢慢點從不遠處走來。
“純陽,該走了。”
就像被判了死刑,純陽伸出手輕輕撫摸著丁小離地臉龐,笑容柔和得可以融化月光:“小離,先回寂空苑靜一靜,等我回來。”
“若不行,作為老鄉我自然不會讓你受這種苦。”
小離呆呆地望著純陽,然後諾諾地點點頭。
見她答應,純陽嗬嗬一笑,看向她身後的寒黎,“你先回去吧,那邊需要你。”
寒黎一言不發,直接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成然,把丁大人安全送到寂空苑去,今日之事不準對任何人提起。”
純陽這話說得有力,滄海清楚這是在提醒成然也是在提醒他。隻是此刻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那離去的人帶走,翩飛的白衣冷醴如寒梅的氣息,感覺好熟悉……
“師兄,我們走吧。”
收回視線看著純陽,滄海一陣恍惚,原來白色可以這樣屬於兩個人。
他頓了頓,跟上純陽的腳步然後帶著他走向那蜀山的極致——斷念陣。
純陽,你真的已經下定決心了麽?
兩人足尖輕點,飛到淩絕崖頂,眺望滄海,隻見天地之間一片蒼茫,雲靄繚繞,那些雪白、橙紅、媚紫的雲彩,或魚,或龍,或鳳,或蝶,千變萬化,莫測其蹤,陰陽二氣回蕩宛轉,暖風陣陣,拂麵如熏。
滄海站在他身後,沒有上前。純陽沉默著,從袖中抽出一柄玉簫,隨興吹奏起來,才吹了一會兒,便放下了。
此時正值卯兔東升,萬丈霞光鋪天蓋地地渲染開來。片刻,他收了玉簫,揮臂,仰天,把胸臆間的鬱悶都做了驚天動地的一聲長嘶。
斷念,已在眼前。
再次沉默了半晌,他調侃地對著身後的莫滄海輕輕一笑,閉上眼睛,往前邁了一步。
墮落的感覺真好!
這與飛行時的感覺截然不同,那氣定神閑,腳踏祥雲,手拂清風的感覺已化為了現在,頭腳倒立,四肢懸空,伸手也抓不住任何的憑仗,耳邊是簌簌的風聲,雲氣在臉頰上來回急速地摩挲。
純陽想睜開眼,卻發覺撞上來的氣流直讓眼皮生疼,一絲長發纏繞著頸項,獵獵地有些癢。越往下,速度越快,他隻覺得自己似乎化做了一滴雨,一滴天對地的落淚,在急速中等待著對大地做出補償。
他的心,慢慢止於平靜……
突然,他感到一股妖異的氣流向著胸腹平托過來,另他在空中被迫緩了一緩,下落的速度頓時減緩。
純陽一擰身,換作垂直下落的姿勢,往穀底滑去。
之後,他似乎在這樣的下落中失去了意識。不知過了多久,純陽睜開眼,見到的卻是一片楓林,從腳下一直延伸到深穀,紅紅火火,葉香撲鼻,仿佛一泓秋水,因為浩日的照耀而晃成了赤紅。
他素手一撥,拈了一葉擎在手上,把玩著,心中卻在想著方才的那一股妖氣:究竟是誰在這裏修煉,而且還延阻了我的墮落呢?
停在林間,眼前楓樹的枝幹參差交錯,掩映盤旋,沒有半絲行走的痕跡,腐土也累成了小丘,踏上去,軟綿綿的,若不是他微微提氣,隻怕要陷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