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計中計 （上）
空山新雨後。
“主上。”
玄衣男子聞得聲音，方抬頭，凝望天邊，任月光落在自己銀色寒冷的麵具上。林間老樹蔥鬱，翠葉繁密似蓋。樹頂，彎月如勾。
“三更已過，你也躲得累了，還不出來？”他冷笑著，揮袖拂向樹冠。
漫天碎葉紛飛，一條青衣人影疾竄而出，單膝跪立餘髫夢身前，俯首恭聲道：“九重八荒，唯我獨尊。屬下恭迎尊主重返江湖。”
他揚頭，臉上的檀香木麵具在夜色裏光彩陸離，奇豔而詭譎。
玄衣男子雙眸爆出一抹精光：“這麽多年來一直和我飛書聯絡的人，原來是你？”
“是。”
“巨石滾落山，這一招倒是不錯——遊園樓主。”
青瀾毫不遲疑地低下頭，親吻玄衣男子足前泥土：“自從十年前，那幫所謂的名門正派聯手攻打九重門一役後，尊主下落不明，九重門亦被那些鼠輩夷為平地。唯有屬下僥幸活命。雖然外界傳言尊主已被圍攻而死，屬下半點也不相信。多年來始終在暗中尋訪尊主下落，可喜三年前在九重門舊地憑吊死難兄弟時終於見到尊主神鷹，才算找到了尊主。”
“你本事倒也不小，居然能馴服我的鷹兒！讓它月月替你傳書。”男子語氣冷冷，聽不出褒貶，目光如電，打量青瀾身形，倏忽冷笑。
“你成我為主上，自是我九重天的人。不過想你遊園樓名聲早早在外，你也不是等閑之輩。”
“可是我九重天的高手，無一沒服過陰月，供我驅策。當日就算他們未被那些鼠輩趕盡殺絕，沒有我繼續賜給黑焰，毒癮發作，他們最終也逃不過一死。難道你竟能熬過二十年煎熬，活到今日？”
衣袖揮出一股勁風直襲青瀾麵門：“你究竟是何用意？”
青瀾跪立依舊，沒有躲避。 麵具“嘎啦”一聲，從上自下裂成兩半，露出了臉龐。劍眉飛揚，風目清瞳，膚色瑩潤生光，輪廓完美得幾乎挑不出半點瑕疵。
“你竟不躲。”玄衣男子抽回了手，淡淡冷笑。
“屬下的命自始都是主上的，為尋回主上方建立遊園樓，一直等主上回歸。”青瀾繼續恭敬道。
“隻是你今日接琬若公主之力想用丁大人引蛇出洞，這招雖險卻著實有用。”
“隻不過……”玄衣男子轉到另一邊，繼續凝望著那抹彎月，笑問：“你怎就敢確定那慕言楚會跟著琬若公主走？要是他一轉彎不就看到你了。”
青瀾頓了頓，緩緩道：“隻要月無辛在，慕言楚就絕對不會去。”
麵具下的眉毛挑了挑，聲調一抬，“哦？”
青瀾想了想，繼續道：“那慕言楚和月無辛其實三年前就認識了。”
玄衣男子身形一立，沉寂了片刻忽然笑出了聲，“有趣！有趣！”銀色麵具下的黑眸瞬間暴漏出冷光，“那現在就看看那薛長青又有什麽法子吧。”
“是。”青瀾恭敬一拜，緩緩起身欲離去，忽然想到什麽駐足回望那站在月光下的玄衣男子，認真問道：“主上，那水月將軍那邊……”
“水月將軍？”男子似乎很詫異青瀾會提起他設立的這枚棋子，恍惚笑道：“放心，她會提明月公主好好看著塵王的。我看她倒是很享受塵王小妾這個身份……”
青瀾的眸子暗了暗，淡淡低頭應了一聲，隱匿了去，依舊隻留下那月光下鍍著寒光的銀色麵具。
因為不知道被河水衝到了哪裏，再加上那夜的奔逃，丁小離已經不知道他們所屬的位置究竟是哪。
所以兩人隻能日夜兼程的往大道上走，希望能找到人家問問路。然這一路上丁小離明顯的看出了月無辛越來越差的臉色，可是那刀傷並不是很嚴重，加上處理得及時也不應該令他這般。
忽然她心底一顫，擔憂的看著走在前麵的人，心下沉吟，難不成他還有其他的傷勢自己不知道？
是內傷麽？
“怎麽了？”見丁小離不跟上來，月無辛轉頭疑惑問道。
沉默的盯著那總是出虛汗的俊顏，丁小離握了握拳頭，抬起手指指著不遠處的一個祠堂道：
“我累了，先去休息一下吧。”
說完就自顧的走了去，自己不累，可是月無辛真的需要休息！不管怎樣，起碼先讓他緩一緩再說。
丁小離趁月無辛休息去外麵找找有什麽吃的，意外的找到了一棵桃樹，心裏一陣樂嗬。兜著堆水靈靈的桃子趕回祠堂，見月無辛倚靠坐在紅柱子下，已經睡著了。雙臂交錯環抱，腿也彎曲著，宛如嬰兒。
“嗬，聽說人睡覺時的姿勢，最能看出那個人真實的性子……”
丁小離躡手躡腳走到桌邊，放下桃子，打量起月無辛屋頂大洞灑下陽光中無邪得如同少年的麵容。第一次湊這麽近，平日淩厲的壓迫感反而消弭無形。
月無辛的睫毛，是男人中少有的卷翹，在眼瞼下投落兩泓陰影，竟有種叫小離心髒猛地抽緊的脆弱。唇線明晰動人，彎起一抹溫柔，仿佛飛入花間霧裏的水露月華。豐潤的嘴唇，淡色嫣紅，噴出的呼吸，像他拂在他頸中的發絲，輕柔而撩人…… 此時，此刻，此生，一切成空，她眼裏，隻有他。
睡夢中的人，驀然睜眼。
清如水月，亮似雷電。
一凝眸的刹那，斬斷了光陰荏苒指間沙漏，也望斷了丁小離魂與之授的美夢。
她的臉，竟與月無辛近在方寸。他的唇，離她毫厘之間。
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姿勢不折不扣是趁人不備夢中偷襲的登徒子，丁小離大叫一聲，一個倒翻，飛落十尺外，雙手遮住了火烤般的臉。
她真是不要臉，幾時變得如此色迷心竅？
“一驚一乍的，你鬼叫什麽？”月無辛聲音很冷，卻聽不出什麽怒氣。
沒生氣？丁小離偷偷張開線指縫，望見月無辛已麵無表情地坐起身。
“我……”
她不相信月無辛會不知道她在做什麽，不過，把話挑明的結果，恐怕是她被無視……
“我剛才看到好大一隻蚊子在叮你的臉，已經被我嚇跑了。” 丁小離放下手，已是一臉若無其事，笑嘻嘻地走近桌子拿起個桃子：“剛摘回來的，在溪水裏洗幹淨了，給你。”
月無辛淬亮的目光仍盯著他，片刻才轉移，一言不發接過桃子。
“……你不怕我騙你啊？”丁小離看著月無辛潔白的牙齒，一口口咬著嫩紅的桃肉，心也跟著發顫。似乎每一口，都在他心尖噬上個小小印記……
“羅嗦。”明顯對她的沒話找話不耐煩，倚靠著的人不變應萬變，眉宇間淡漠依舊，嘴角，卻有點好看的弧度悄然揚起。
確信自己沒有眼花，小離眉開眼笑地也抓起個桃子，一口咬了下去。既然月無辛不再追問，她也就不再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