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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十八柄刀

  第六回十八柄刀

  張聾子聲音壓得更低:“這一定是吃人狼。”


  香香道:“他…他們真的吃人?”


  她的聲音發抖,她怕得要命,怕這些吃人的狼人,也怕常無意。


  但是她仍然忍不住要問。


  ——想要女孩子們不說話,實在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張聾子道:“他們不一定真的會吃人,至少他們敢吃人。”


  老皮已經很久沒有開口了,一直站得遠遠的,此刻終于忍不住道:“我知道他們最喜歡吃的是哪種人。”


  香香道:“哪…哪種人?”


  老皮道:“女人。”


  他帶笑又道:“尤其是那種看起來很好看,嗅起來又很香的女人。”


  香香的臉白了。張聾子的臉卻發了青。


  小馬立刻拉著他的手,道:“那邊三位仁兄好象在說話。”


  張聾子點點頭。


  小馬道:“他們在說什么?”


  張聾子閉上了眼,只閉了一下子立刻睜開。


  他的樣子也立刻變了,看來已不再是個又窮又臟的臭皮匠。


  他忽然變得充滿了權威。


  他對自己做的事充滿了信心——沒有信心的人,怎么會有權威!


  大家都閉上了嘴,看著他。


  香香也在看著他。


  他知道,可是這次沒有去看香香,只瞧著對面那三個人的嘴在動。


  三個人的嘴在動,他卻連眼睛都沒有眨。


  過了很久,他才開口:“這幾條肥羊一定癲了,居然敢上狼山。”


  “他們居然還坐著轎子來,看樣子不但癲得厲害,而且肥得厲害。”


  “可是其中好象還有一兩個扎手的。”


  “你看得出是誰?”


  “那個陰陽怪氣、象個活僵尸的人就一定很不好對付。”


  “還有那個高頭大馬、好象很神氣的人,說不定是個保鏢的。”


  “那個瞪著眼睛,看著我們的窮老頭,而且已經嚇呆了。”


  “不管怎樣,他們的人總比我們多,我們總得去找些幫手。”


  “這兩天山上的肥羊來的不少,大家都有買賣做,我們能去找誰?”


  “不管怎么樣,反正他們總跑不了,這票買賣既然是我們先看見的,我們總能占上幾成。”


  “我只要那三個女的。”


  “若是被那些老色狼看見,你只怕連一點都分不到。”


  “等他們用完了,我再吃肉行不行?”


  “那倒沒問題。”


  “你最好一半紅燒,一半清燉,我也有許久沒有吃過這么漂亮的肉了。”


  “我一定分你三大碗,把你活活脹死。”


  這些話當然不是和張聾子說的,他只不過將這三個人說的話照樣說出來而已。


  三個人大笑著走了,常無意還是全無表情,老皮已露出得意洋洋的樣子。


  香香卻已經快嚇得暈了過去。


  兩頂轎子里,一個人又開始不停地咳嗽,喘氣。


  另外一頂轎子里的藍蘭已忍不住伸出頭,看著小馬,又看著常無意。


  常無意居然睡了下去,就睡在巖石上,居然好象已睡著了。


  他說過要歇在這里,就要歇在這里。


  小馬道:“這地方很好。”


  藍蘭道:“可是……可是我總覺得這地方就象是個箭靶子。


  巖石高高在上,四面一片空曠,連個可以擋箭的地方都沒有。


  小馬道:“就因這個地方象個箭靶子,所以我才說好。”


  藍蘭不懂。


  她想問,看著常無意,又閉上了嘴。


  幸好小馬已經在解釋:“這地方四面空曠,不管有什么人來,我們都可以一眼就看見了。”


  張聾子道:“何況他們暫時好象還找不到幫手,等他們找到時,天已黑了,我們已走了。”


  天還沒有黑。


  他們還沒有走,也沒有看見人,卻聽見了人聲。


  一種很不象是人聲的聲音,一種就象殺豬一樣的聲音。


  這聲音卻偏偏是人發出來的。


  ——這兩天來的肥羊不少,現在是不是已經有一批肥羊遭了毒手?

  小馬已坐下,又跳了起來。


  常無意還躺在那里,眼睛還閉著,卻忽然道:“坐下。”


  “你要誰坐下?”


  常無意道:“你。”


  小馬道:“你為什么要我坐下?”


  常無意道:“因為你不是來多管鬧事的。”


  小馬道:‘可惜我天生就是個喜歡管閑事的人。”


  常無意道:“那么你去。”


  小馬道:“我當然要去。”


  常無意道:“我可以保證一件事。”


  小馬道:“什么事?”


  常無意道:“你死了之后,絕不會有人去替你收尸。”


  小馬道:“我喜歡埋在別人的肚子里,至少我總可以埋在別人的肚子里。”


  常無意道:“只可惜別人喜歡吃的是女人的肉。”


  小馬道:“我的肉也很嫩。”


  他已準備要去。


  可是他還沒有去,已有人來了。


  巖石左面,有片樹林。


  很濃密的樹林,距離巖石還有十余丈。


  剛才殺豬般的慘呼聲,就是從這片樹林里發出來的。現在又有幾個人從樹林里沖了出來。


  幾個滿身都是鮮血的人,有的斷了手臂,有的缺了一條腿。


  他們沖出來的時候,還在慘呼;慘呼還沒有停,他們已倒了下去。


  就倒在巖石下。


  見死不救的事,你就算砍下小馬的腦袋,他也絕不會做的。


  他第一個跳了下去,也只有他一個人跳下去。


  常無意還在躺著。


  香香還坐在轎子里。


  老皮雖然站著,卻好象也睡著了,睡得比常無意還沉。


  香香在看著張聾子。


  張聾子沒有睡著,所以他只好也硬著頭皮往下跳。


  他是聾子,但他卻不是傻子,就算他想裝傻也不行。


  因為他知道香香正在看著他。


  他的耳朵雖然聾得象木頭,可是他的眼睛比貓還精。


  平臺般的巖石下倒著八個人。有的在掙扎呻吟,有的在滿地亂滾。


  有的非但連滾都不能滾,連動都不能動了。


  每個人身上都有血。


  鮮紅的血,紅得可怕。


  小馬想先救斷臂的人,又想先救斷腳的人,也想先救血流得最多的人。


  他實在不知道應先救誰才好。


  幸好這時張聾子也跳了下來。


  小馬道:“你看怎么辦?”


  張聾子道:“先救傷最輕的人。”


  小馬不反對。


  他知道張聾子說得有理,他自己也早想到這一點,只不過他的心比較軟而已。


  傷最輕的人,最有把握救活,只有活人才能說出他們的遭遇。


  別人的遭遇,有時就是自己的經驗。


  經驗總是有用的。


  傷得輕的人,年紀最不輕。


  他的血流得最少,臉上的皺紋卻最多。


  小馬扶起了他,先給了他兩耳光。


  打人耳光并不是因為憤怒和怨恨,有時也會因為是愛。


  有時是因為讓人清醒。


  兩耳光打下去,這個人果然張開了眼睛,雖然只不過張開一條線,也總算是張開了眼睛。


  小馬道:“你們是從哪里來的?”


  這個人在喘息,不停的喘息、呻吟,道:“狼山…狼人……要錢…’要命……”


  他雖然答非所問,小馬卻還是要問:“你們好好的來狼山做什么?”


  這個人道:“因為……因為…”·因為……我們要宰你。”


  這一連說了三次“因為”,小馬正注意在聽。


  他在小馬注意聽的時候,就在他說“我要宰你”幾個字的時候,他就忽然出手。


  不但他出手,另外的七個人也已出手,四個人對付一個人,八個人對付兩個人。


  斷臂的人本來就是獨臂人,斷腿的本來就是斷腿人。


  血本來就是太紅,紅得已不太象血。


  八個人同時出手,八個人都很想出手一擊就要了他們的命。


  八個人手上都有武器,四把小刀,兩把短劍,一個鐵護手,帶著倒刺的鐵護手,還有一樣居然是武林中并不常見的鏢槍。


  鏢槍的意思,就是一種很象鏢的槍頭,也就是一種很象槍頭的鏢,可以拿在手上做武器,也可以發出去做暗器。


  他們用的兵刃都很短。


  一寸短,一寸險。


  何況他們出手的時候,正是對方絕對沒有想到的時候。


  幸好小馬還有拳頭,


  他一拳就打在那個臉上皺紋最多的鼻子上,另外一拳就打在鼻子上沒有皺紋的臉上。


  幸好他還有腳。


  他一腳踢飛了一個用小刀的獨臂人。等到另一個獨腿人的鏢槍刺過來時,也就是他聽是了兩個人鼻子碎裂的聲音時。


  他兩只手一拍,夾住了鏢槍,眼睛就盯著這個獨腿人。還沒有等到他出手,已經嗅到了一股臭氣。


  這個獨腿人身上所有發臭的排泄物,都已經被嚇得流了出來。


  小馬并不擔心張聾子。


  張聾子的耳朵雖然比木頭還聾,手腳卻比貓子還靈活。


  他已經聽見另外四個人骨頭碎裂的聲音。


  所以他就瞪著這個已發臭的獨腿人,道:“你就是狼山上的?”


  獨腿人立刻點頭。


  小馬道:“你是吃人狼?還是君子狼?”


  獨腿人道:“我……我是君子……”


  小馬笑了:“他真他媽的是個君子。”


  他笑的時候,膝頭已經撞在這位君子最不君子的地方。


  這位君子狼叫都沒有叫出來,忽然間整個人就軟了下來。


  原來倒在地上的八個人,現在真的全都倒在地上了。


  這次倒了下去,就算華陀再世,也狠難再讓他們爬起來。


  小馬看著張聾子。


  張聾子道:“看樣子我們好象上了當。”


  小馬笑笑。


  張聾子道:“可是現在看起來,真正上當的還是他們。”


  小馬大笑,道:“這也許只不過因為他們都是君子。”


  張聾子道:“君子是不是總比較容易上當?”


  小馬道:“君子總比較喜歡要人上當。”


  他們在笑,大笑。


  巖石上卻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小馬不笑了,張聾子也已笑不出。


  這也許只不過是調虎離山之計——敢下來的人,至少總比不敢下來的膽子大些。


  藝高人膽大。


  膽子大的人,功夫通常也比較高。


  他們下來了,留在巖石上的人說不定巳遭了毒手。


  這次是張聾子先躍了上去。他忘記不了剛才香香看著他的眼神。


  他一跳上去,就看見了香香的眼睛。


  眼睛還是睜開著的,睜得很大、很大很美的一雙眼里,卻帶著一種奇怪的表情。


  無論什么人的身上,表情最多的地方,通常都是他的臉。


  無論什么人的臉上,表情最多的地方通常都是他的眼睛。


  無論誰的眼睛里,通常都有很多表情,有時悲傷,有時歡憫,有時冷漠,有時恐懼。


  香香眼睛里這種表情,卻絕不是這些言詞所能表示的。


  因為有一把刀正架在她的脖子上。


  她是個年輕而美麗的女孩子,她的脖子光滑、柔美、雪白。


  她的脖子很細。


  架在她脖子上的刀卻不細——三十七斤的鬼頭刀絕不會細。


  拿著刀的手更粗,


  張聾子的心沉了下去。


  物以類聚。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


  龍交龍,鳳交鳳,王八交王八,老鼠交的朋友一定會打洞。


  小馬不是個好人——至少在某些方面來說,他絕不是好人。


  他喜歡打架,喜歡管鬧事,他打架就好象別人吃白菜一樣。


  張聾子是小馬的老朋友,就在那剛才的一瞬間,他還打倒了四個人,


  他當然不會因為只看見一把三十七斤重的鬼頭刀就被嚇得魂飛魄散。


  不管這把鬼頭刀架在誰的脖子上,他的心都絕不會沉下去。


  ——只有真正被嚇住的人,心才會沉下去、


  他的心沉下去,只因為這把鬼頭刀之外,他還看見了另外十七把鬼頭刀,


  巖石上連轎夫在內只有十一個人。除了轎子里的藍蘭和病人外,每個人脖子上都架著一把刀。


  鬼頭刀的份量有輕有重。


  架在香香脖子上的一把,就算不是最輕的,也絕不是最重的。


  鬼頭刀的刀頭重,刀身細,一刀砍下來,就象是一把錘子一樣重。


  鬼頭刀很少砍別人的地方,鬼頭刀通常只砍人的頭。


  一刀砍下,頭就落地,絕對用不著再砍第二刀。


  尤其是架在常無意脖子上的一把。


  那當然是最重的一柄。


  常無意還在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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