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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九 回 脫困的方法

  清晨。


  有霧,淡淡的霧。


  在晨風中聞花的香味,在霧中看朦朧的花影,是一件令人非常舒爽的事。


  只可惜早起的人并不多。


  陸小鳳是早起的人,但他卻沒有走在霧中看花聞花的閑情。


  宮九懂得享受,但是他卻不懂得享受雅致,他寧可多睡多養精神,也不愿意享受薄霧的沁涼。


  牛肉湯是女人,女人都喜歡花前月下,喜歡日出日落,只可惜她跟的人是宮九。


  一個喜歡睡覺到大天亮的男人,身邊的女人也只好陪他睡到大天亮了。


  所以,能夠享受美好清晨的人,只有一個。


  白衣似雪,白霧迷蒙,西門吹雪像尊石像般站在花旁。


  霧已散。


  陽光已散發出熱力。


  鳥兒也已開始啁啾。


  西門吹雪卻已不站在花旁。


  在車旁,宮九的馬車旁。


  一股殺氣忽然自車外傳入車內,宮九霍地坐了起來。


  撥開車簾,宮九看到西門吹雪。


  冷冷然森森然站著的西門吹雪。


  然后,宮九就看到陸小鳳。


  笑嘻嘻揮揮手走著的陸小鳳。


  陸小鳳走得并不快,但是沒多久,陸小鳳的身形就愈來愈小了。


  宮九一拉抽繩,馬車卻動也不動。


  西門吹雪拔劍、刺馬、收劍,快如電光火石。


  宮九第一次看到這么快的劍。


  陸小鳳的身形更小了。


  西門吹雪的殺氣更濃了。


  宮九沒有看陸小鳳,他看的是西門吹雪的眼睛。


  西門吹雪的眼睛,也盯著宮九的眼睛。


  宮九道:“你為什么要殺我的馬?”


  西門吹雪道:“我不希望你的馬追上我的朋友。”


  宮九道:“假如我要追呢?”


  西門吹雪道:“你的人,就會和你的馬一樣下場。”


  宮九冷哼一聲道:“你有自信嗎?”


  西門吹雪道:“西門吹雪是江湖上最有自信的人。”


  宮九道:“真的嗎?”


  西門吹雪道:“你要不要試一試?”


  宮九沒有說話,只是被西門吹雪的殺氣迫得打了一個冷噤。


  陸小鳳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實在太可愛了,鳥兒的歌聲明亮清爽,風兒吹在身上舒適無比,連那路旁的雜草也顯得美麗起來。


  朋友,還是這個世界是最令人愉快的東西。


  友誼,更是這個世界上最不能缺少的東西。


  陸小鳳和西門吹雪的友誼,只是君子之交般的淡如水,但是,陸小鳳有危難的時候,西門吹雪總是會拔刀相助的。


  雖然他會要求陸小鳳把胡子剃掉。


  剃掉又有什么關系?剃掉了胡子,人豈不變得更爽朗嗎?

  所以陸小鳳還是很感謝西門吹雪。


  陸小鳳知道,宮九是絕對追不上他了。


  他停下來,深深呼吸山間清晨充滿涼意的空氣。


  他摸摸嘴上刮掉了胡子的地方,笑了。


  因為他想起沙曼,沙曼看到他只剩兩條眉毛,一定會大吃一驚。


  但是最吃驚的人應該是老實和尚,他一定想不到,陸小鳳居然真的把胡子剃掉,而且確實也是為了躲避追擊,雖然追他的人不是太平王世子的官差。


  宮九比太平王世子的官差厲害得太多了,陸小鳳絕不害怕一百個官差,卻害怕一個宮九。


  宮九的智慧武功,確實驚人。


  西門吹雪能擋得住宮九嗎?西門吹雪打得過宮九嗎?


  陸小鳳剛舉起腳步想繼續往前走,忽然又停了下來。


  萬一西門吹雪不是宮九的對手呢?


  陸小鳳內心隱隱有種不安的感覺浮起。


  ——假如西門吹雪有什么意外,我豈不成了罪人?

  陸小鳳愈想,浮起的不安感覺愈濃。


  ——西門吹雪為了我而面對宮九,我為什么就要一走了之?朋友要犧牲,也是雙方的犧牲,豈能單讓西門吹雪犧牲?


  一想到這里,陸小鳳的人就像支箭般飛出。


  不是往前的箭,是往后的箭。


  日午,太陽高照,無風。


  花叢中有蝴蝶飛舞。


  花叢外飛的卻不是蝴蝶,是蒼蠅。


  那種飛起來嗡嗡作響的青頭大蒼蠅。


  看到蒼蠅,陸小鳳就聞到血腥的氣味。


  馬不在,馬車不在,人也不在。


  陸小鳳的人飛奔進入西門吹雪的屋里。


  一切家具整潔如常,每樣東西依舊一塵不染。


  西門吹雪呢?

  整棟房子除了陸小鳳以外,一個人也看不見。


  一陣風忽然吹進屋里,陸小鳳不禁顫抖了一下。


  大錯已經鑄成了嗎?


  陸小鳳走出去,走近血跡斑斑的地上,伸掌連拍。


  嗡嗡作響的蒼蠅忽然都沒有了聲音,紛紛倒臥在那灘血上。


  只剩下花間飛舞的蝴蝶,猶在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飛翔。


  花已不香,蝴蝶已不再美麗。


  陸小鳳怔怔注視著地上的血跡,出神。


  “你在憑吊那匹馬?”聲音傳入陸小風耳際時,一只手也搭在他肩上。


  聲音是西門吹雪的聲音,手也是西門吹雪修剪得異常整潔的手。


  陸小鳳愣住。


  西門吹雪的笑容,比太陽還令陸小鳳覺得溫暖。


  “這不是你的血?”


  西門吹雪道:“是的話,我還會站在這里嗎?”


  陸小鳳道:“哦,對,這是馬的血。”


  西門吹雪道:“你為什么要趕回來?”


  陸小鳳道:“我害怕。”


  西門吹雪道:“你害怕我會遭宮九的毒手?”


  陸小鳳點頭。


  西門吹雪雙手攀住陸小鳳雙肩,猛力搖了幾下。


  西門吹雪道:“就憑你這點,你以后來找我辦事,我不要你剃胡子了。”


  陸小風苦笑。


  這就是友情的代價!


  陸小鳳看看地上的血,道:“你確實讓我擔上了心。”


  西門吹雪道:“你以為我會死?”


  陸小鳳道:“是的。”


  西門吹雪道:

  陸小鳳道:“因為你是個極愛清潔的人,豈能容許一灘血在你屋前?”


  西門吹雪笑道:“我當然不能容忍,只是我沒有時間去清洗。”


  陸小鳳道:“你沒有時間?”


  西門吹雪道:“是的,我還未來得及清洗,你就來了。”


  陸小鳳道:“我來以前呢?”


  西門吹雪道:“我正在河邊吐。”


  陸小鳳道:“吐?嘔吐?”


  西門吹雪點頭。


  陸小鳳道:“你為什么要吐?”


  西門吹雪道:“因為我見到一個人,他的舉動丑陋得令我非吐不可。”


  陸小鳳道:“誰?”


  西門吹雪道:“宮九。”


  陸小鳳道:“宮九?他怎么啦?”


  西門吹雪道:“他哀求我打他。”


  陸小鳳道:“你打了嗎?”


  西門吹雪道:“沒有。高手過招前的凝視,絕不能疏忽,我以為他是故意擾亂我的注意力。”


  陸小鳳道:“然后呢?”


  西門吹雪道:“然后他忽然舉起手來,自己打自己的臉。”


  陸小鳳道:“你還是沒有理他?”


  西門吹雪道:“你說對了。我依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陸小鳳道:“他怎么辦?”


  西門吹雪道:“他挨了鞭子。”


  陸小鳳道:“挨誰的鞭子?”


  西門吹雪道:“牛肉湯的。牛肉湯不停的打他,他在地上翻滾,高興得大叫。”


  陸小鳳道:“你怎么辦?”


  西門吹雪道:“我趕快沖到河邊,大吐特吐,要不然……”


  陸小鳳道:“要不然就怎樣?”


  西門吹雪道:“要不然我吐在地上,這里我就不能再住了。”


  陸小鳳道:“那恐怕我就要賠你一棟房子了。”


  西門吹雪道:“你知道我這棟房子價值多少嗎?”


  陸小鳳道:“值多少?”


  西門吹雪道:“你知道霍休嗎?”


  陸小鳳笑了。


  他怎么能不知道霍休?他怎么能不知道富甲天下,卻喜歡過隱士生活,性格孤僻的霍老頭?


  他還清楚記得,那一次,他本來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喝酒,忽然來了三個名滿江湖的怪人,一個是整天念著“多情自古空余恨”的“玉面郎君”柳余恨,一個是整天念著“秋風秋雨愁煞人”的“斷腸劍客”蕭秋雨,一個是“千里獨行”獨孤方。


  這三個人本來就難得在一起,而更奇怪的是,他們不但都聚在一起,而且他們竟然都成了丹鳳公主的保鏢。


  當丹鳳公主也進入他的房內,忽然向他下跪的時候,他就撞破了屋頂,落荒逃走。


  他躲避丹鳳公主的地方,就是霍休的一處居所。那是一棟木屋,卻價值連城。


  因為那本來是大詩人陸放翁的夏日行吟處,墻壁上還有陸放翁親筆題的詩。


  但是房子在一剎那間就被柳余恨、蕭秋雨和獨孤方拆了。


  丹鳳公主一出手,就賠償五十兩金子給霍休。


  五十兩金子可以蓋好幾棟房子了!


  但陸小鳳卻認為那棟木屋價值三四萬兩金子。


  現在西門吹雪忽然問起這個問題,是否也認為他的房子值這么多金子?

  所以陸小鳳就把這意思說了出來:“你要把你的房子和霍老頭的相提并論?”


  西門吹雪卻搖頭道:“你猜錯了。”


  陸小鳳道:“我猜錯了?”


  西門吹雪道:“我只不過是說,任何一棟房子,都是無價的。”


  陸小鳳道:


  西門吹雪道:“因為房子里的人,也許有一天也會名動四方的。”


  陸小鳳道:“你說得一點也不錯,霍老頭的那棟木屋,在陸放翁行吟的時候,根本也只不過是一堆木頭蓋起來的房子而已,但是陸放翁的詩受到世人的賞識以后,到了霍老頭住的時候,就價值連城了。”


  西門吹雪道:“所以假如我不能住在這里,這種房子你也賠不起。”


  陸小鳳道:“你錯了,我賠得起。”


  西門吹雪道:“哦?”


  陸小鳳道:“因為我現在根本不必賠給你,等幾百年后,后世的人都還知道有個西門吹雪的時候,我已經羽化登仙去了。”


  西門吹雪道:“我發現你會耍賴。”


  陸小鳳笑道:“就算是吧,也賴不到你身上,因為你現在根本不會搬走。”


  西門吹雪道:“這次是你錯了。”


  陸小鳳道:“哦?”


  西門吹雪道:“我馬上就要搬走。”


  陸小鳳道:


  西門吹雪道:“因為,這里適合你住。”


  陸小鳳道:“適合我住?”


  西門吹雪道:“宮九一定以為你已經走了,怎么也想不到你還會回來,所以他不管派出多少耳目,不管他的耳目在哪里探聽,都再也打聽不到你的行蹤。”


  陸小鳳道:“因為我已經在你這里高枕無憂了。”


  西門吹雪道:“完全正確。”


  陸小鳳道:“那么你呢?”


  西門吹雪道:“我走。”


  陸小鳳道:“你去哪里?”


  西門吹雪道:“我去學佛。”


  陸小鳳道:“學佛?跟誰?”


  西門吹雪道:“當然跟和尚。”


  陸小鳳道:“跟哪一位和尚?”


  西門吹雪道:“老實和尚!”


  陸小鳳道:“老實和尚懂佛?”


  西門吹雪道:“我不知道。”


  陸小鳳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還要跟他學?”


  西門吹雪道:“我只跟他學一招。”


  陸小鳳道:“哪一招?”


  西門吹雪道:“坐懷不亂。”


  陸小鳳道:“坐懷不亂?學來干什么?”


  西門吹雪道:“學來對著兩個大美人的時候,不會心猿意馬。”


  陸小鳳道:“兩個大美人又是誰?”


  西門吹雪道:“一個叫沙曼,一個叫小玉。”


  陸小鳳笑道:“你是說,你要去接他們來這里?”


  西門吹雪道:“你有比這更安全更好的方法嗎?”


  陸小鳳道:“有。”


  西門吹雪道:“請說。”


  陸小鳳道:“只是我們暫時都做不到。”


  西門吹雪道:“那是什么方法?”


  陸小鳳道:“殺死宮九的方法。”


  陸小鳳相信西門吹雪的為人,相信他的能力,相信他的武功。


  所以他安安穩穩舒舒適適的躺在屋前,享受花香、陽光、微風和翩翩飛舞的蝴蝶。


  陸小鳳的心緒,也隨著飛舞的蝴蝶上下起伏,飛到了沙曼的身上。


  他渴望見到沙曼。


  他忽然興起一種從江湖中引退的感覺。


  他在江湖中實在已經待了很久了,雖然他還年輕,還有著一顆熾熱的心,但他忽然覺得江湖險詐,你爭我奪的血腥味太濃了。


  他只希望和沙曼共聚,找一個小島,或者就回到小老頭那小島上,就住在沙曼以前的房屋里,不再過問是非恩怨,不再拿劍。


  他看看自己的手。


  ——不拿劍,拿什么?

  ——拿眉筆?


  他不禁笑了起來。


  然后他就聽到一陣聲音。


  不是他的笑聲,是馬蹄踏在地上的聲音。


  不是一匹馬,也不是二匹、三匹、四匹馬,而是十幾二十匹馬奔馳在地上的聲音。


  他霍地站起。


  當馬匹奔馳的聲音愈來愈清晰、愈來愈響亮的時候,陸小鳳作了一個決定。


  他決定隱藏起來。


  所以他“嗖”的一聲,就隱身沒入花叢之中。


  ——是什么人?


  這是陸小鳳在花叢中想到的第一個問題。


  ——是西門吹雪出賣他嗎?


  這是陸小鳳在花叢中想到的第二個問題。


  這兩個問題其中的一個馬上就有了答案。


  因為奔馳的馬已停在西門吹雪的門前。


  整整二十匹馬、二十個人。


  二十個已經從馬上躍下的人。


  二十個身穿黑色勁裝的人。


  陸小鳳認出其中的一個。


  帶頭的一個。


  鷹眼老七!帶頭的人就是十二連環塢的總瓢把子鷹眼老七。


  ——鷹眼老七來找誰?

  ——找西門吹雪抑或陸小鳳?

  ——有什么事?


  陸小鳳只知道一件事。


  鷹眼老七來找的人,不是他,是西門吹雪。


  因為鷹眼老七叩門時的話,是:“十二連環塢鷹眼老七求見西門公子。”


  所以陸小鳳證明西門吹雪沒有出賣他。


  他感到一陣慚愧。


  他在心中反復的告誡自己:對朋友一定要信任,一定要有信心。


  所以他又深深呼吸那微風夾著的芬芳花香。


  但是他卻沒有安詳的坐下或躺下,他反而飛快地展開輕功,向鷹眼老七消失的方向追去。


  因為他心中還有一個大疑問。


  ——鷹眼老七來找西門吹雪做什么?

  鷹眼老七是十二連環塢的總瓢把子,十二連環塢的勢力遠及塞外,連黑白兩道中都有他的門人子弟。


  鷹眼老七不管走到哪里,都應該很罩得住,很受當地黑白兩道熱烈的招呼。


  所以鷹眼老七落腳的地方,應該是大鎮或村莊才對。


  陸小鳳這次卻想錯了。大錯而特錯。


  因為陸小鳳跟蹤馬蹄印一路走去,忽然發現,鷹眼老七他們去的方向,竟然不是大村鎮。


  他們落腳的地方,只是一個很隨便的所在,就像走累了,就隨便找個可以坐下來的地方一樣。


  那只不過是曲曲折折的山道上,一片較為空曠的地方而已。


  但是他們都下了馬,聚在一堆,遠遠望去,仿佛是在談論一件機密的事情似的。


  陸小鳳發現自己錯了。他們根本不是談論事情,而是圍著一堆堆的干糧鹵菜,大吃大喝。


  太陽已過了中天,陸小鳳才發覺,自己的肚子也咕嚕嚕響了起來。但是他卻不能坐下來吃。


  并不是怕被他們發現,也不是沒有時間吃,而是他什么吃的東西都沒有帶在身上。


  他身上只有可以買吃的東西的銀子。


  銀子在山上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所以他只有躲近處,看著他們大吃。


  他不但可以看到他們的吃相,還可以聽到他們談話的聲音。


  “咱哥兒倆今天晚上去翻翻本,然后再去找春紅和桃娘樂上一樂如何?”


  “翻你個大頭鬼!”


  “你怎么啦!”


  “你知道我生平最怕的一件事是什么嗎?”


  “是什么?”


  “就是摸門釘。有一次我去辦事,也是找不到人,結果我去推了幾把牌九,哈,你知道結果嗎?連續二十七把,我拿的都是炮十。”


  “所以你今天沒看到西門吹雪,你就不賭?”


  “絕不賭。”


  “我勸你還是痛痛快快賭一場的好。”


  “因為你見到西門吹雪,恐怕就不一定有機會賭了。”


  “你是說我們殺不了他?”


  “我只怕是沒有可能。”


  “不可能。”


  “你那么自信?”


  “當然,我們二十個人在他全無提防之下,忽然發了二十種不同的暗器,我看神仙恐怕也難躲得過,何況只不過是凡人而已。”


  陸小鳳已經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宮九一定是因為西門吹雪阻擋住他,以致于陸小鳳逃出了他的勢力范圍,所以對西門吹雪懷恨在心,派鷹眼老七來暗算西門吹雪。


  這是最有可能的推理。而且這也證明了一件事。


  宮九果然找不到陸小鳳的蹤影,這表示,陸小鳳因為回頭去找西門吹雪,而脫離了宮九的追蹤。


  這也證明了另外一件事。


  西門吹雪一路上,都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陸小鳳安心了。他知道,他只要再做一件事,他就可以安安穩穩的坐在西門吹雪的門外,等待西門吹雪把沙曼他們接來。


  鷹眼老七雖然不嗜賭,有時候也會下幾把賭注過過癮的。


  但今晚,他只是瞪著眼睛,看著他的手下在賭,連一點參加的興致也沒有。


  他酒量雖然不算很好,有時候喝上十來二十碗滿滿的燒刀子,卻也不會醉。


  但今晚他只喝了兩碗,就感覺到頭暈了。


  有心事的人,通常都比較容易喝醉。


  有心事的人,通常都沒有賭的興趣。


  鷹眼老七本來是個很看得開的人,不管什么事,他都很少放在心上。


  但今晚他卻有心事,不但是今晚有,而且最近都有。


  自從他走錯了那么一步以后,他就有了心事,這份心事一直壓得他悶悶不樂。


  他已經是十二連環塢的總瓢把子了,為什么還要受宮九指使?


  他擔心有一天,他的命運會像葉星士那樣。


  因為這世上,知道宮九秘密的人,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他實在不應該去知道宮九的秘密的。


  以他一大把年紀,以他的家財,根本就什么都不必愁,為什么竟在那一刻,受不了大量金錢的誘惑,受宮九的支配?

  要這么一大堆錢,又有什么用?難道真要死后帶進棺材里?


  陸小鳳是個古道熱腸,重義氣講仁愛的人,在劫案發生后,鷹眼老七第一個想找來幫忙的人,就是陸小鳳。


  但現在,鷹眼老七卻要聽命于宮九,要追查陸小鳳下落,宮九說格殺時,他就要狠下心來殺害這樣的一位俠士。


  西門吹雪雖然不是大仁大勇的人,但他從不殘殺無辜,這一點,在江湖上就足以令人敬佩。


  但現在,鷹眼老七卻奉命要殺害西門吹雪。


  所以他又舉起碗中酒,猛然又干了一碗。


  所以他連賭局是什么時候散的,一點也不知道。


  當他醒來,發現自己伏在桌上,偌大的客棧空空蕩蕩,有一種昏沉的感覺。


  然后,他才發覺,他身上的刀不見了。


  然后,他又發覺,他面前有一張紙條。


  紙條上面寫著:


  西門吹雪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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