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七 回 宮九的陰謀
第十七回宮九的陰謀
天色晴朗。
陸小鳳起先以為天氣會非常惡劣。他心底也希望天氣惡劣。
因為小老頭的“前途險惡”,他希望指的是天氣,小老頭深知天文地理,所以他認為小老頭指的是氣候的險惡。
但是天空卻藍得一如無波的海水。
假如小老頭指的不是天氣惡劣,那么,他指的一定是有一個陰謀,在陸地上等待著他。
這點很令陸小鳳擔心。人心一向都比氣候難對付,尤其是一心想對付你的一顆險惡的心。
小老頭絕對不會暗算他。
想打倒陸小鳳的,無疑只有一個人——宮九。
神秘的宮九。
陸小鳳在思考那件大竊案時,就懷疑崔誠是宮九殺死的,但卻想不出,宮九如何通過五道鐵柵,進入密室,去殺崔誠、蕭紅珠和程中。
他沒有帶鷹眼老七一起的原因,就是他不希望打草驚蛇。
他必須要找出殺害崔誠的兇手。而且,看到那批珍寶,并不等于破案。
沙灘雖然很小,沙卻又白又細又軟,陽光照在上面,仿佛像雪一樣。
陸小鳳以為沙灘上會有一個人。
一個等他的人——沙曼。
沙曼應該在沙灘上等他的,為什么卻不見她的蹤影?
雖然他和沙曼分手時,并沒有約定在這里等他,但陸小鳳心中卻認為沙曼會在這里等他,然后一同在沙上喃喃細語,看火紅的夕陽沉落水平線下,看漫天彩霞映照天邊,然后才攜手回去見小玉和老實和尚。
然而,除了海浪輕輕拍擊,除了微微的海風輕拂外,沙灘上渺無人蹤。
連一雙腳印也沒有。
——沙曼他們是否發生了什么意外?
陸小鳳的步子走得更急了。
走過沙灘,是一大塊一大塊深棕色的石頭,這是一條異常美麗的海岸線。陸小鳳卻無心欣賞。
走過長長的石灘,就到了一道懸崖前。一縱身,陸小鳳飛上崖頂。
崖頂上也沒有沙曼的蹤影。
——難道沙曼一點也不急著見我?
——她為什么不在這里守候我的歸來?
陸小鳳看到那間老實和尚他們居住的木屋,卻有點不敢向前走。
——萬一屋內已經物事全非,萬一……
陸小鳳停在屋前,心中躊躇起來。
木門緊閉,屋內毫無人聲。陸小鳳踏出他沉重的步伐。
陸小鳳的手停在木門前。
推門。
陸小鳳看到三個人坐在里面。
老實和尚、沙曼、小玉。
三個人也看到陸小鳳,但臉上一點高興的表情也沒有。
——雖然只分別數天,但是,連沙曼也沒有重逢的喜悅嗎?
陸小鳳的心忽然噗通噗通的跳了起來。
——發生了什么事?
陸小鳳以疑問的眼光巡視他們,最后落在沙曼的臉上。
沙曼笑了。苦笑。
陸小鳳忍不住大聲問道:“你們究竟怎么了?就算不歡迎我,也不應該用這種表情對我呀。”
老實和尚看著陸小鳳道:“你要我們怎么樣?”
陸小鳳道:“最少也該笑笑,說兩句問候我的話。”
老實和尚露出牙齒,應酬式的撇撇嘴巴,表示笑過了,然后道:“你好嗎?海上風浪大吧?”
陸小鳳瞪著老實和尚道:“如此而已?”
老實和尚道:“如此而已。”
陸小鳳高聲道:“你們沒有別的話可說了嗎?”
老實和尚、沙曼、小玉,三個人一起注視著陸小鳳,異口同聲道:“有。”
陸小鳳看著沙曼,道:“你說。”
沙曼道:“你知道我為什么既沒有在沙灘等你,也沒有在崖邊等你的原因嗎?”
陸小鳳道:“我就是不知道。”
沙曼道:“因為你有了麻煩了。”
陸小鳳道:“我有了麻煩?有麻煩是我的事,跟你來不來接我,一點也沒有關系呀!”
沙曼道:“有關系。”
陸小鳳道:“你說。”
沙曼道:“第一,你有了麻煩,我就沒有了心情。”
陸小鳳道:“第二呢?”
沙曼道:“我們剛才,就是你回來前,正好在這里研究你的麻煩。”
陸小鳳道:“這樣說,我的麻煩可就大了?”
小玉道:“很大,跟一樣東西一樣大。”
陸小鳳道:“跟什么東西一樣大?”
小玉道:“跟你的頭一樣大。”
陸小鳳道:“我的頭一點也不大呀?”
小玉道:“等你知道你的麻煩以后,我保管你一個頭有三個大。”
陸小鳳已經感到他的頭大起來了。
這時,老實和尚忽然冒出來一句話:“你這次回到島上,一定什么收獲也沒有吧?”
陸小鳳以奇怪的眼神看著老實和尚道:“你怎么知道?”
老實和尚道:“你在海上的時候,陸地上發生一些事。”
陸小鳳道:“什么事?”
老實和尚道:“那批失竊的珍寶,有幾顆最名貴的,已經被人賣掉了。”
老實和尚道:“而且,也有人發現了陳平、李大中、孫五通……”
陸小鳳道:“慢著!慢著!陳平、李大中、孫五通是什么人?”
老實和尚道:“他們什么人也不是,只不過他們剛好都參加了這次失竊珍寶的保鏢而已。”
陸小鳳道:“你是說,他們被人發現?”
老實和尚道:“不是。”
陸小鳳道:“又不是?”
老實和尚道:“不是他們的人被發現,而是他們的尸體被發現。”
陸小鳳道:“尸體?”
老實和尚道:“也不能說是尸體,因為發現他們的時候,他們還會講一句話。”
陸小鳳道:“一句話?什么話?”
老實和尚道:“一句替你惹來無窮煩惱的話。”
陸小鳳看著老實和尚,等著他把下面的話說出來。
老實和尚卻忽然不開口了。
陸小鳳看著小玉。
小玉道:“陳平在臨死前說,珠寶是陸小鳳偷的。”
陸小鳳呆住。
沙曼道:“李大中也這么說。”
老實和尚道:“孫五通也是這么說。”
小玉道:“這叫眾口鑠金。”
陸小鳳道:“除了我的嘴巴以外。”
沙曼道:“只可惜他們絕不會聽你解釋。”
陸小鳳道:“他們?他們是誰?”
沙曼道:“官兵,太平王世子派出來的特遣高手。”
陸小鳳道:“捉我?”
沙曼道:“捉你歸案。”
陸小鳳道:“陳平、李大中、孫五通他們被發現時,三個人在一塊嗎?”
沙曼道:“不但不在一塊,而且相隔了幾百里地。”
陸小鳳道:“可怕。”
沙曼道:“什么可怕?”
陸小鳳道:“宮九的詭計。”
沙曼道:“你肯定這是宮九的詭計?”
陸小鳳道:“是的,因為陳平、李大中那批人,我在島上見過。”
老實和尚忽然盯著陸小鳳的四條眉毛。
陸小鳳道:“我這四條眉毛怎么了?”
老實和尚道:“恐怕要剃兩條。”
老實和尚道:“因為大家都知道陸小鳳有四條眉毛,大家都知道陸小鳳偷走了珠寶,大家都在緝拿陸小鳳,假如你還是四條眉毛,目標豈不是過分明顯?”
陸小鳳撫摸著嘴巴的兩條眉毛道:“剃掉了,豈不可惜?”
老實和尚道:“我說的,不是這兩條。”
陸小鳳吃驚道:“你要我把真的眉毛剃掉?”
老實和尚道:“這樣我保證沒有人認得你。”
陸小鳳道:“你殺了我吧!”
老實和尚道:“我為什么要殺你?”
陸小鳳道:“因為你要剃我的眉。”
老實和尚道:“我只不過提一點建議而已。”
陸小鳳道:“我勸你最好再也不要提。”
老實和尚道:“那我就不提。”
陸小鳳伸出手,要和老實和尚相握,并道:“好友!”
老實和尚手一縮道:“好友歸好友,手是不能握的。”
老實和尚道:“因為和尚的手是吃素長肉,你的手是吃肉長肉的。”
陸小鳳愣住。
小玉和沙曼掩嘴微笑。
陸小鳳把伸出的手收回時,老實和尚卻伸出他的手。
陸小鳳道:“你為什么現在又要和我握手?”
老實和尚道:“我忽然悟出一番道理。原來我小時候也吃過肉的。我這手也是吃肉長肉的。”
陸小鳳的表情令小玉和沙曼哈哈大笑。
陸小鳳握著老實和尚的手道:“你說,現在該怎么辦?”
老實和尚道:“有些事情,明明看到了,卻想不通。有些事情,雖然沒有看到,卻能想通其中的來龍去脈。所以,我勸你去找一個人。”
陸小鳳道:“誰?”
老實和尚道:“你的好朋友。”
陸小鳳道:“我的好朋友?”
老實和尚道:“對于這件竊案,我們既然成了睜眼瞎子,所以我認為,也許瞎子會看得比我們還清楚。”
陸小鳳道:“花滿樓?”
老實和尚道:“花滿樓!”
鮮花滿樓。
陸小鳳一聞到這鮮花的香氣,心中就有溫馨的感覺,就像他想起和花滿樓的友情一樣。
——世上有比友情更令人感覺溫馨的嗎?
陸小鳳想起沙曼。
——愛情?愛情的感覺,應該是甜蜜。溫馨,絕對是友情的感覺。
陸小鳳對于這個結論相當滿意,所以他踏在樓梯上的感覺,非常輕快。
他猜想,他今天的腳步既然特別輕快,花滿樓的聽覺,應該不會聽出他的腳步聲。
所以他就用愉快的聲音,高聲道:“不用猜了,是我,陸小鳳!”
沒有回答,也沒有花滿樓爽朗的笑聲。
陸小鳳推開門。
鮮花依舊,屋內的裝潢設備都依舊。只有一點不同的地方。
窗前那張椅子上,少了一個人,一個熱愛生命的人。
這樣的黃昏時光,這樣美好的天氣,花滿樓應該坐在那窗前的椅子上,靜靜傾聽夕陽沉落的聲音,靜靜欣賞生命的美好才對,他怎么會不在?
陸小鳳的腦海中,浮滿了問號。花滿樓去了哪里?他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想。
腳步聲,忽然自樓梯傳來。陸小鳳一動也不動,連呼吸也忽然放輕。
——是花滿樓嗎?
他不知道,因為他未聽過花滿樓走樓梯的聲音。并不是他未曾看過花滿樓上樓下樓,只是,他們總是一起上下,談笑風生,根本就沒有注意去聽花滿樓的腳步聲。
腳步聲已走近門口。門被推開。
“誰?”是花滿樓的聲音。
陸小鳳笑了。花滿樓就是花滿樓,陸小鳳坐著動也不動,他就感覺到有人在房內。
陸小鳳不得不說:“我實在不得不佩服你。”
“你不必佩服我。”
“因為這是我生存下來的方法。”
陸小鳳看著他的好朋友,臉上露出更加佩服的表情。
“我覺得很奇怪。”陸小鳳道。
“什么事奇怪?”
陸小鳳道:“這個時候你居然會從外面走進來?”
“我不能從外面走進來?”
陸小鳳道:“你不是一向都在這個時候坐在椅上,靜靜享受黃昏的嗎?”
“人都有改變的時候。”
陸小鳳道:“你是說,你已經改變了你的習慣?”
“你呢?你為什么要改變你的習慣?”
陸小鳳詫異的道:“我?我沒有改變呀!”
“你沒有改變?”
陸小鳳道:“我怎么改變?”
“你偷走了價值三千五百萬兩的金珠珍寶。”
陸小鳳道:“你也聽說了?”
陸小鳳道:“聽誰說的?”
“吳彪。”
陸小鳳道:“吳彪是誰?”
“你不知道?”
陸小鳳道:“我為什么會知道?”
“因為吳彪就是保鏢人之一。”
陸小鳳道:“他親口告訴你的?”
陸小鳳道:“你相信他的話?”
“一個人臨死前,會說假話嗎?”
陸小鳳沒有回答。
“你怎么不說話?”
陸小鳳道:“我還有什么話說?你寧可聽信一個死人的話,也不相信你的朋友。你要我說什么?”
“我說了不相信你嗎?”
陸小鳳道:“你不是說……”
“我只說:一個人臨死前,會說假話嗎?如此而已。”
陸小鳳道:“這不就表示……”
花滿樓又搶著道:“這是句問話。”
陸小鳳奇怪道:“你問我答案?”
陸小鳳道:“因為你不能確定吳彪在死前說的話是真是假?”
“是的,所以我就出去走動走動,所以我就不在這里享受黃昏的樂趣,所以我就只好在最好的時光里,由外面走進來,所以你才能夠坐在我的椅子上,享受日落的美景。”
陸小鳳道:“你錯了。”
“哦?”
陸小鳳道:“我坐在你椅子上,并沒有欣賞到落日的美景。”
陸小鳳道:“因為我在替你擔心。”
花滿樓愉快的笑了起來道:“所以我們真的是一對知己。”
陸小鳳道:“你這句話對極了。”
“你來找我,就是為了這件竊案?”
陸小鳳道:“是的,你走動的結果,有沒有什么發現?”
“我只發現一件事。”
陸小鳳道:“是什么事?”
“太平王世子的手下,正在到處拿你歸案。”
陸小鳳苦笑道:“這是陰謀。”
“誰的陰謀?”
陸小鳳道:“宮九的陰謀。”
“宮九是誰?”
陸小鳳道:“宮九是個很厲害的人。”
陸小鳳把他出海的奇遇說完,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花滿樓坐在椅上,沉思。
陸小鳳把油燈點燃,燈光照在花滿樓沉思的臉上,陸小鳳靜靜地站著,注視著花滿樓。
良久,花滿樓吐了一口氣,道:“這件案子,根據你的資料,很明顯是小老頭和宮九他們做的。但是,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找出殺害崔誠的人。”
陸小鳳道:“是的,就是那個隱形的人。”
“小老頭對你說了幾種隱形的方法?”
陸小鳳道:“好幾種。”
“他有沒有說,自殺,也是隱形的一種方法?”
陸小鳳的人跳了起來。
——對,崔誠為什么不可能是自殺?
然而,陸小鳳不得不問:“崔誠為什么要自殺?”
“他自殺了,他的家人的生活,就會過得很好。”
陸小鳳道:“可是,你知道葉星士的驗傷斷語嗎?”
根據葉星士的判斷:
——他們死了至少已有一個半時辰,是被一柄鋒刃極薄的快刀殺死的,一刀就致命。
——因為刀的鋒刃太薄、出手太快,所以連傷口都沒有留下。
——致命的刀傷無疑在肺葉下端,一刀刺入,血液立刻大量涌入胸膛,所以沒有血流出來。
花滿樓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道:“不,崔誠不是自殺的。”
陸小鳳道:“我也這么想,因為他沒有能力。”
“自殺的人,不是蕭紅珠,就是程中,要不然,就是兩個人一起自殺。”
陸小鳳道:“你是說,他們已經被收買和威脅,在殺害崔誠之后,就自殺?”
“你不覺得我這個推論,比較合理嗎?”
陸小鳳道:“那我現在只需要找到一個人。”
“誰?”
陸小鳳道:“葉星士。”
“你找他干什么?”
陸小鳳道:“我要問問他,崔誠三個人的傷口,是否真的跟他說的一樣。”
“你懷疑什么?”
陸小鳳道:“萬一他們三個人的傷口,真的是他說的,被快刀所致,那么,他們之中,就沒有一個人是自殺的。”
陸小鳳道:“他們都沒有能力刺出這么快的刀,尤其是自殺的時候。”
應該是月圓的時候,但是,天上看不到圓月。
天上只有烏云,隨著勁風飄移的烏云。風實在很大。
站在葉星士大宅門前的陸小鳳,衣袂被吹得颯颯作響。
葉星士的家丁把門打開,高聲道:“這么晚了,老爺已經不看病了。”
陸小鳳道:“急診也不看?”
家丁道:“是你要看老爺嗎?”
陸小鳳道:“是的。”
家丁道:“我看你身體一點毛病也沒有?除非——”
陸小鳳道:“除非什么?”
家丁道:“除非你是神經病!”家丁把話說完,“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陸小鳳雙手一推,門又被推開。
家丁惡狠狠的盯著他,怒道:“你這人怎么搞的?”
陸小鳳道:“我只想告訴你一句話。”
家丁道:“什么話?”
陸小鳳道:“假如我見不到你的老爺,有一個人就會神經病了。”
家丁道:“誰?”
陸小鳳道:“我。”
家丁怒聲道:“你在尋我開心!”
陸小鳳道:“絕不是,我是在說實話。因為,價值三千五百萬兩的金珠珍寶,快要把我逼瘋了。”
家丁愣住。
陸小鳳道:“我現在可以見你的老爺嗎?”
家丁忽然盯著陸小鳳的臉,露出害怕的神情:“你……你是陸小鳳!”
陸小鳳點頭。
家丁一言不發,忽然揮掌擊向陸小鳳。陸小鳳只輕輕的一擊,家丁就已被擊倒在地上。
一燈如豆。燈放在大廳中央的桌上。
人在桌后的椅上,坐著。桌上放著紙筆墨。
陸小鳳走向大廳中央,道:“葉星士?”
那人點頭,舉起右手,示意陸小鳳坐下。
陸小鳳就坐了下去。
那人拿起筆,在墨上沾了沾,在紙上寫下四個字——“有何見教?”
陸小鳳愣住!
——葉星士什么時候變成了啞巴?
陸小鳳看著葉星士。
葉星士笑笑,指指自己的耳朵。
陸小鳳道:“你聽得見?”
葉星士點頭。
陸小鳳正想把問題提出,忽然發現葉星士的眼神很熟悉。
他記起一句話:“只要找到葛通,條條大路都通。”
他記起島上的一件事:
——佛像中有個人撲出來,冰冷的手扼著他的咽喉。
——冰冷的手變得毫無氣力,他才能定過神,看著扼他咽喉的人。
那時,他看到的人就是葛通。他忘不了葛通凝視他時的眼神。就是這眼神。
現在葉星士的眼神,完全和葛通一樣。所以陸小鳳道:“你不是葉星士。”
葉星士大吃一驚。
陸小鳳道:“你是葛通!”
葛通霍地起身,攻向陸小鳳。他不但是第三代鷹爪的義子,也是王家的乘龍快婿,他外號“大力神鷹”,手底下的鷹爪功夫自然不弱。
然而陸小鳳早有準備。他等葛通的鷹爪掠過,快速的一掌砍向葛通的手腕,只聽“咔嚓”一聲,葛通右手腕骨已被陸小鳳砍斷。
葛通倒下,腕骨折斷,葛通為什么倒下?
陸小鳳大吃一驚,一提葛通頸項,赫然發現葛通腦后并排插著三枝白亮亮的針。
陸小鳳一個箭步沖了出去,一個黑影,剛好消失在墻頭。陸小鳳展開輕功,追了過去。
廟,破落的山神廟。黑影到了廟前空地上,忽然停下。
陸小鳳也停下,凝神戒備地站著。
黑影轉身。烏云忽然被風吹開一線,圓月露出微弱的光芒。
陸小鳳嚇了一跳。因為他看到,黑影的相貌,完全和剛剛葛通的化裝一樣。
——這是真的葉星士嗎?陸小鳳還來不及發問,黑影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黑影笑畢,道:“陸小鳳的功夫,果然名不虛傳!”
陸小鳳道:“比起你發暗器的功夫,未免差了很多。”
黑影笑道:“別忘了,還有我的易容術。”
陸小鳳道:“是你替葛通易容的?”
黑影道:“不錯。”
陸小鳳道:“想不到少林鐵肩大師,居然也會易容之術。”
黑影沉聲道:“我師父只教我武功,你不要侮辱我師父的名號。”
陸小鳳道:“那你才是真正的葉星士?”
黑影道:“如假包換!”
陸小鳳道:“葉星士是江湖中久享盛譽的四大名醫之一,不但醫術精湛,而且深得鐵肩大師真傳,一生行俠行醫濟世,怎么會無故殺人?”
黑影道:“我殺了誰?”
陸小鳳道:“葛通!”
黑影道:“你怎么知道葛通是我殺的?你親眼看到我殺了他嗎?”
陸小鳳道:“銀針認穴,入腦七分,這可的的確確是少林內家手法的內勁。”
黑影道:“好眼力!好厲害的判斷力。”
陸小鳳道:“你承認葛通是你殺的?”
黑影道:“承認又怎樣?不承認又怎樣?”
陸小鳳道:“承認的話,就表示葉星士雖然變了,可是依然是條漢子。”
葉星士道:“沒想到陸小鳳的嘴巴還挺厲害的。”
陸小鳳道:“我只不過在說真話而已。”
葉星士冷哼兩聲,沒有回答。
陸小鳳道:“你好像知道我會來找你?”
葉星士道:“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
葉星士道:“因為知道死者死因真相的,除了我以外,沒有第二個人。”
陸小鳳道:“他們真的被快刀殺死的嗎?”
葉星士道:“是的。”
陸小鳳道:“他們真的死了至少有一個半時辰嗎?”
葉星士沒有回答,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陸小風追問道:“他們到底死了多久?是你進去的時候,他們才剛死?”
葉星士開口,欲言又止的道:“他們……”
陸小鳳知道,這是葉星士一念之間的關頭,說出來,就表示他要拋棄在他后面支配他的人,不說,就表示他的后半生,都要做傀儡。
葉星士忽然狠下心,大聲道:“他們死了……”話沒有說完,人就倒下。
陸小鳳在葉星士張嘴時,已經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密切的注視各方的動靜。
但是,他什么也看不到。而葉星士卻已倒下了。
陸小鳳正想俯身察看葉星士的死因時,忽然看到破落山神廟內有燈光亮起。
燈光起先很微弱,然后,整座山神廟,都亮了起來。
陸小鳳已經知道,他不必去察看葉星士了,他要知道的秘密就在廟內。所以他就走向山神廟。
廟門半掩,燈光就是由半張的門隙內透出。
陸小鳳站在門口,考慮應該推門而入,抑或由門隙中閃入?
哪一種行動的危險性比較大?陸小鳳并不知道。
陸小鳳并不需要知道,他已經出生入死過無數次,再增加一次又有什么關系?
所以陸小鳳就伸手推門。
門并沒有推開,因為陸小鳳的手停在木板上時,腦中就浮現出沙曼微笑的倩影。
有愛情的人就會有顧忌。
陸小鳳不怕死,那是以前的事,以前他面對死亡時,心中并沒有情愛。
現在他有了,他會想到沙曼,他會想到沙曼對他的牽掛,他會想到沙曼孤伶伶一人流落江湖的凄苦神態。
陸小鳳的手不但沒有推門,反而縮了回去。
廟內依舊是一片寂靜。
廟內的人一定是個極厲害的人。能夠耐心等待的人,都不會是個太平凡的人。
陸小鳳的戒心更大。他就站在門外,一任外面強勁的風吹他的衣袂,動也不動。
他似乎想通了,最好的方法,就是斗耐性,誰的耐性不持久,誰就會露破綻,假如他忍不住,他只有兩條路可以走。要就是冒生命危險沖進去,要就是離去,不打聽殺害葉星士的秘密。
假如里面的人忍耐不住,就會說話,或者沖出來看看究竟。無論哪一點,都對陸小鳳有利。
說話,陸小鳳就可以判斷出他隱藏的位置,甚至可以知道說話的人是誰。
沖出來,陸小鳳就更有利,因為這樣一來,陸小鳳就全無顧忌了。
除非那個人武功比陸小鳳高出很多。而這一點,陸小鳳是從來也不擔心的。
陸小鳳知道廟內不止有一個人。因為他聽到里面有人在耳語的聲音,可惜外面的風聲太大了,他聽不清楚里面的人在說什么,也聽不出聲音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他只能肯定一點,他們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對于這一點,陸小鳳一點也不感到驕傲。他一向認為自己是個最有忍耐力的人,要不然,陸小鳳現在早已經是一堆骨頭,一堆埋在泥土里的枯骨了。所以陸小鳳還是僵立不動。
里面的人真的是忍耐不住了。
一個甜美的女子聲音道:“你不覺得外面的寒風又冷又強又刺骨嗎?”
陸小鳳笑了。
——牛肉湯,聽到牛肉湯的聲音,他焉能不笑?
陸小鳳笑著道:“又冷又強又刺骨的寒風,總比危機四伏的刀鋒令人愉快。”
一個男子的聲音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用刀,而不是用劍呢?”
陸小鳳的笑容僵住。
——宮九。聽到宮九的聲音,陸小鳳的笑容焉能不僵?
陸小鳳沒有說話,只伸出手,輕輕的,把半掩的門推得全開起來。
陸小鳳的人還未進去,狂風已先刮了進去,刮得那一盞孤燈燈火閃爍不定。
宮九和牛肉湯的臉孔被閃爍的燈光照得忽明忽暗,仿佛也和他們的性情一樣,陰晴不定。
見到老朋友,陸小鳳總是會笑的。
所以陸小鳳就對著宮九和牛肉湯微笑,道:“有勞二位久候了。”
這么一句幽默的話,宮九實在想笑,只是他一點也笑不出來。
牛肉湯卻開朗的笑起來,道:“外面那么冷,你為什么不早點進來喝碗牛肉湯?”
陸小鳳道:“我怕早進來,喝到的不是牛肉湯。”
牛肉湯道:“你以為你會喝到什么?”
陸小鳳道:“閻王湯。”
牛肉湯又笑了起來,道:“我們是老朋友了,怎么會請你喝閻王湯?”
陸小鳳道:“你也許不會,你的九哥卻不一定。”
宮九陰森森的道:“你錯了。”
宮九道:“我要殺你,在葉星士家中就可以把你殺了。”
陸小鳳道:“你早知道我會去找葉星士?”
宮九道:“我并不敢肯定,我只是猜想你或許會去,所以我一直都呆在葉星士家中。”
宮九道:“等你。”
陸小鳳道:“我來了,你為什么不殺我?”
宮九道:“我現在不想殺你。”
宮九道:“因為只有你一個人。”
陸小鳳道:“你還要殺沙曼?”
宮九道:“還有小玉和老實和尚。”
陸小鳳道:“你非要殺死我們四個人不可?”
宮九點頭。
宮九冷冷道:“因為我恨你們。”
陸小鳳道:“你可以恨我,可以恨沙曼,可以恨小玉,為什么要恨老實和尚?”
宮九道:“沒有他,也許你們在島上早就死了。”
陸小鳳道:“假如你一輩子都找不到他們呢?”
宮九道:“我一定會找到的。”
陸小鳳道:“你那么有自信?”
宮九冷哼一聲。
陸小鳳道:“你能說出你自信的理由嗎?”
宮九道:“我要是一輩子見不到他們,你這一輩子也別想見到他們。”
陸小鳳大吃一驚道:
宮九道:“因為從現在起,我就開始跟著你,除非你不和他們見面,不然,我也會見到他們。”
陸小鳳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道:“這就是你呆在葉星士家等我的原因?”
宮九道:“不是。”
陸小風道:“不是?”
宮九道:“我原先以為,你們四個人會一起到葉星士家,我可以一網打盡,沒想到你是一個人來,我只得把你引來這里。”
陸小鳳道:“你引我到這里,就是為了要告訴我,你要跟蹤我?”
宮九道:“是的。”
陸小鳳道:“你在暗中跟蹤我,豈非一下子就可以找到他們?”
宮九冷笑道:“我偏偏要讓你知道。”
宮九道:“你看過貓捉老鼠嗎?貓會一下子把老鼠吃掉嗎?”
陸小鳳內心流過一道寒流,沒有說話。
宮九又道:“我就是要讓你知道我跟蹤你,讓你坐立不安,讓你既想找到沙曼,又不敢去見她,我要看著你日漸消瘦,看著你受盡相思的折磨。”宮九陰冷的大笑。
陸小鳳冷靜地道:“我死了,你不就找不到他們了嗎?”
宮九道:“難道你死以前,也不想再見沙曼一面嗎?”
陸小鳳不說話了。他心中忽然掠過一重陰影,不是死亡的陰影,是沙曼見不到他,為他擔憂而日漸消瘦的陰影。他感到害怕起來。
宮九看到陸小鳳的臉上浮現驚懼的表情,冷酷的笑聲,忽然變成愉快而得意的笑聲。
陸小鳳看看宮九,又看看牛肉湯,忽然道:“你們沒有牛肉湯招待我嗎?”
牛肉湯詫異的看著陸小鳳道:“你想喝牛肉湯?”
陸小鳳道:“是的。”
牛肉湯道:“你還有心情喝牛肉湯?”
陸小鳳道:“人生艱難惟一死,做個飽鬼,總比做餓鬼來得舒服吧?何況……”
牛肉湯道:“何況什么?”
陸小鳳道:“何況,不喝一碗牛肉湯,我哪來的氣力來玩這場捉迷藏的游戲?”
牛肉湯凝視陸小鳳片刻,一言不發,轉身走進后面。
牛肉湯走出來的時候,手里已經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牛肉湯。
陸小鳳毫不客氣,唏哩嘩啦的就喝得碗底朝天。他抹抹嘴,道:“我有一個問題。”
牛肉湯道:“什么問題?”
陸小鳳道:“你是不是不管走到哪里,都隨身攜帶著真正的牛肉湯?”
牛肉湯道:“并不一定。”
陸小鳳道:“為什么我每次遇見你,總是可以喝到牛肉湯?”
牛肉湯道:“因為我是為你準備的。”
牛肉湯道:“你不是說,做個飽鬼,比做餓鬼來得舒服嗎?”
陸小鳳道:“不錯。”
牛肉湯道:“這就是我每次都為你準備牛肉湯的道理。”
陸小鳳苦笑道:“那我實在是太感謝你了。”
牛肉湯道:“謝倒不必,我倒希望你做了飽鬼以后,別來纏我就好了。”
陸小鳳道:“我牛肉湯也喝了,二位容許我告退嗎?”
宮九道:“你隨時都可以離去。”
陸小鳳道:“這一次你先讓我走多久?”
宮九道:“走得讓我認為快追不上的時候。”
陸小鳳道:“你從來不打沒有把握的仗?”
宮九道:“沒有把握的仗,打來何用?”
陸小鳳道:“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再見。”
陸小鳳說完,展開輕功,飛也似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