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該來的總會來
六月初一。
按照慣例,陳飛在陽夏舉行議事大會。
右將軍府、豫州州牧府全體官員都要參加,剛剛成立的兗州幕府則派人列席。
這一次,就連陳王劉寵都親自參加,稍稍令眾人感到意外,畢竟他的身份異於常人,十分尊貴。
陳飛也專門在自己的身旁,為這名諸侯王設置了客席,位在荀攸之上。
作為漢室實力最強的諸侯王(劉表、劉璋、劉繇也是宗室,但不是王),劉寵當然不會空手拜訪:
“孤深知右將軍這數年以來,一直忙於軍政要務,少有閑暇時日,故而始終不敢登門叨擾。今日聽聞陽夏有會,慌忙縱馬,不請自來,還望恕罪。”
陳飛笑道:
“陳王殿下言重了,我正要為擅自借調陳國兵馬之事,向殿下負荊請罪。”
劉寵連忙擺手:
“右將軍還請慎言,大漢禮製,諸侯王不得過問地方,右將軍既然都督中原軍政,陳國上下官員乃至一兵一卒,皆屬將軍節製。若是仍顯不足,王府內外尚有老仆三百,包括孤王在內,盡可以隨將軍出征!”
陳飛向他抱拳拱手:
“多謝殿下,隻不過是因為朱驃騎率領大軍南征袁術,汝南宵小之輩趁機作亂,尚且不必勞動殿下親自出馬。”
劉寵揚了揚手:
“聽聞右將軍不慕奢華,生活簡樸,孤原本不信,今日入城進府,才深感此言不虛。一相對比,更感慚愧。孤此行攜帶典籍圖書若幹,樂師、舞姬、侍女、仆從百人,願獻於將軍,以表陳國上下區區心意,還望將軍不要推辭。”
陳飛稍稍猶豫了一下,他對什麽傳統的音樂歌舞,真的興趣不大,甚至感覺一聽音樂就昏昏欲睡,至於侍女什麽的……這個可以有。
見他沒有答應,劉寵頓時急了。
好在這邊武將全都外派打仗,剩下的全都是文化人,隻聽文學從事袁徽輕聲勸道:
“君侯,音樂亦是國之禮儀,曆代賢王皆以修繕禮樂為先,故而春秋之後,天下割裂,孔子方有‘禮崩樂壞’之歎。”
陳飛終於點頭:
“殿下如此美意,實在不敢拒絕,隻能再三拜謝。”
大禮送出之後,劉寵也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今日先將百人送至府中,數日之後,孤再派人將他們的家眷老小全都送來,讓他們安心服侍將軍。”
這是斷絕了暗中挾持家人、逼做暗諜的可能性,更表明了劉寵真的隻是為了討好陳飛。
陳飛掬手向他道謝:
“殿下考慮周全,實在不知如何報答。”
劉寵笑了笑,終於拋出了自己的意圖,指著身後一個少年說道:
“此乃孤之幼子劉明,剛剛十六,自幼不好讀書,隻是喜歡騎馬鬥狗,又因不是嫡長子,無法繼承爵位,其母多次向我哭訴,想要為兒子求得一個前程,孤雖是陳王,卻也隻能徒呼無奈,隻能厚顏來求將軍,好賴指出一條出路,也能讓其母不再嘮叨。”
陳飛確實吃了一驚。
堂堂漢室王爺,不僅親自屈身送禮,而且還要把親生兒子送到自己帳下效力?
這就是在旗幟鮮明、明目張膽地表示:
“大漢皇室已經沒指望了,本王就要抱緊陳雲龍這條大腿!”
陳飛先是沉吟片刻,然後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漢室貴胄子弟,若是隨意指派,唯恐委屈令郎。”
劉寵連忙示意兒子:
“不委屈、不委屈,將軍就將他當做尋常士卒,若有不聽指令,拳打腳踢不在話下。小明,父王在為你求職,你還不快向將軍叩頭?!”
可憐老爹都快親自跪下了,劉明卻還是一臉不開心的模樣,但他終究不是尋常叛逆少年,磨磨蹭蹭半天,還是跪了下來:
“萬望將軍不棄,劉明願效犬馬!”
陳飛歎了口氣,示意褚茂、荀緝兩位年輕人將他攙扶起來:
“殿下愛子之心,我已盡知,隻是大漢似乎從無此例,實在令我為難。這樣吧,就暫且委屈令郎,在我右將軍府中擔任侍衛郎官,待你熟悉諸曹事務後,再行任用官職,如何?”
“多謝右將軍!”
劉寵一臉驚喜,連忙道謝,但劉明卻還是一副不開心的模樣。
【明明我可以當一個好吃懶做的王族子弟,為什麽老爹你一定要我去努力啊?】
【給別人當侍衛……那得多累啊!】
看他們還算滿意,陳飛笑了笑,隨口問道:
“雖然隻是郎官,但也算是出仕,便不能直呼其名,殿下,令郎可有表字?”
劉寵立刻搖頭:
“孤不學無術,從未在意過這些事情。久聞右將軍天賦異稟、文思如海,胡孔明、荀仲豫、曹孟德、臧子源無不拜倒於將軍的詩篇之下,堪稱當世無雙之士,還請為犬子取字,以彰後進!”
【好家夥,原來你也聽過我的詩篇。】
陳飛忍住沒有笑場,故作沉思之後,輕輕敲了敲案幾:
“明者,亮也,便取‘文亮’二字,願你今後不要獨練刀兵,亦要勤學文事,不負尊長期望。”
劉寵第一時間讚歎:
“文亮,果然朗朗上口、蘊意深刻,將軍為犬子所取之字,實乃深得我心!”
這次他沒有催促,劉明就自動跪拜行禮:
“謝將軍賜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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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劉寵送禮獻子”這一出戲之後,今天的議事大會才終於正式開始。
多位重臣都有議題。
比如主管軍事的荀攸,他就指出:
“以君侯之勢,已橫跨司隸、兗、豫、揚四州之地,但四州皆不完整。比如兗州雖是新附,但泰山、東郡分別為臧霸、臧洪所據,而揚州戰事才剛剛開始,四處都是用兵之際,目前雖有甲兵十萬,卻已經捉襟見肘。”
陳飛讚同了他的意見:
“今年夏糧豐收,足以支撐擴軍,準許各郡國自行征募青壯,組建部隊,然兵者在精不在多,人數以所轄戶口十分之一為限。”
這個比例並不算低,比如豫州有戶口一百餘萬(人口五百多萬),最多可以征募十萬常備戰兵,而殘破的兗州有四十萬戶(人口兩百多萬),就隻能征募四萬士卒。
陳飛當然也考慮到了實際需求,所以特別指出,駐紮在濟陰的王衝所部六千人、以及高順所部一千人,都不在當地兵員名額之內,相當於給兗州增加了七千名額,對於隻有四個郡的兗州而言,四萬七千名常備士卒,足以應付一般事務。
主管監察的許靖也拋出了自己的議題:
“汝南三縣作亂,是因為州郡平時疏於巡查,故而未能及時察覺官員、百姓的異動,如今兗州新附,同樣存在這些弊端,亡羊補牢,猶未為晚。”
這個問題不容輕視,曹操雖然和平交接,但未必不會在兗州各地留下“後手”,萬一以後雙方對峙,這些“後手”打入陳飛內部,或許會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陳飛很慎重地考慮了片刻:
“吏治之事,關乎國政,曆來不可大意。我令你即刻開始組建一支監察隊伍,人數不少於一百人,可自行任命吏員,官秩為兩百、四百石,負責巡視郡縣吏民,縱使有所風聞,亦可以直報於我。對了,不僅限於豫州,兗州、河南、乃至於將來的揚州,文休皆可過問。”
許靖根本沒有料到自己陡然之間從一個光杆司令,直接變成了擁有“自行任命權”的領導級人物,頓時感覺到一身老骨頭都輕了二兩,連忙屈身一拜:
“謹遵君侯之令!”
他雖然目光落在地毯上,卻完全感受得到,許劭這個老家夥……一定嫉妒得兩眼冒火!
果然,他剛剛直起腰板,就聽到許劭發出了質問:
“君侯,此事不妥!”
許靖立刻瞪了他一眼。
卻聽許劭解釋道:
“邵並非反對監察官吏之事,而是以為,選舉賢才,這是治中從事之職,君侯令其自行任命,似乎有……越俎代庖、逾越職權之嫌。”
一天之前剛剛公開怒抽所有人嘴巴的朱零同樣表示反對:
“檢校從事負責監察百官,但許檢校自行任命官吏,誰又來監察他呢?”
許靖頓時無話可說,隻能頓首不語。
看著他們兄弟二人互相掣肘,陳飛卻沒有上一次那麽頭疼,反而露出了一絲笑容:
“是我考慮得太簡單了,子將先生所言未嚐沒有道理,既然我早就為各位從事明確了職權,如今就不能朝令夕改。這樣吧,各位從事均可以自行征辟佐吏,也有舉薦官員之權,但所有百石以上官員的任命,必須經過治中從事批準,至於六百石及以上官員的任免,則必須經我本人同意,若有違犯,視為亂法。”
他的處置相對公平,許靖也無話可說,隻能和許劭一起躬身讚道:
“君侯英明。”
到了許劭這裏,他也拋出了一個議題:
“邵雖然一直都在尋訪賢才、舉薦為官,但遠遠不及君侯拓展疆土之速,以致州郡府衙空虛,各級官吏疲於政務,故而特請增派屬吏……”
他的意思和許靖一樣,都是在抱怨人手不足。
陳飛既然同意給許靖加人,就不可能拒絕許劭的請求:
“治中從事兼有選拔、考核之責,職責重大,便許你與文休一樣,擴充員吏至一百人,各州各郡,皆可過問。”
這樣一碗水端平的操作,算是最基本的製衡之術吧?
文學從事袁徽看了看他們兩位兄弟,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孤單。
荀攸自不必說,他是陳飛在軍事方麵的首席謀士,同時負責管理後勤事務,手下官員雖然沒有在各種場合露麵,但從來都不會少。
許氏兄弟本就大權在握,如今更是各自擴充了勢力,儼然要“開府治事”。
律令從事郭鵬雖然是新官上任,但負責法律條文的解釋、各地的案件審核,絕對屬於手握實權。
醫者從事華佗也不用說,陽夏城外的醫學院早就建成,這幾個月以來,已經培養了數百名隨軍急救醫師,現在每天都門庭若市,前來尋醫問診的官員、百姓簡直能夠嚇死人,就算當年的皇宮都沒有這麽熱鬧。
就連自己的親弟弟、勸農從事袁敏,也擁有二十多名屬官陪著他督查各地的農業工作。
隻有自己雖然早早成為從事,但好像……一直啥事也沒有啊!
袁徽確實精通文學,各家典籍爛熟於心,原本以為能夠和“文思如海”、“天下第一詩人”的陳飛找到共同愛好,但除了被曹**急了之外,陳飛在自己的領地從來沒有舉行過什麽詩詞大會、文學交流大會!
袁徽除了偶爾去各地的官學裏講講課、檢查檢查工作之外,真的閑得蛋疼!
好在陳飛看了他一眼,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你們剛剛都講了,官員人手不足,我有一個不太成熟的想法,和你們一同商量商量,特別是子美。”
聽到自己的名字,袁徽連忙從負麵情緒中掙脫出來,振奮精神認真聽講。
隻聽陳飛緩緩說道:
“中原之地多有賢才埋沒於鄉野之中,比如司馬德操、徐元直、繁休伯、和陽士、石廣元之輩,雖有才華,卻終為有大名,這是何故?”
曾經主持“月旦評”的許劭當然最有發言權:
“舉薦之道……大多為世家大族所把持,寒門子弟難有門路。”
陳飛點了點頭:
“我曾聽聞一句童謠: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想必諸位也都有耳聞吧?”
這句童謠在東漢流傳了三四十年,早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誰又敢當眾搖頭呢?
於是陳飛說道:
“察舉既有弊端,便要改正,我意……兗豫二州既然已經平定,可以召開一次選賢大會,在郡縣廣為征募人選,無論世家、寒門、單家皆可報名,而後統一在陽夏參加考試,擇優選拔任命為官吏。考慮到人的才能各有側重,可以參照察舉,設置經史、策論、律令、農事、兵法、武勇等各科,所以,可以把這種選拔人才的方式,稱之為……科舉。”
雖然是爛大街的做法,但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
荀攸、許劭等人,第一時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
他們都是士族子弟,怎麽可能聽不出來,陳飛此舉雖然未必有意,但一旦推行開來,必然會挑動士族階層的政治地位!
士族將不會永遠都是高貴的士族!
那些寒家子弟,將獲得向上攀登的一條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