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媽在很多年前已經去世了。”丁小夕說,口氣出奇得平靜無波。
時過境遷,她早就已經坦然接受,隻是沒有想到眼前這位鼎鼎大名的大人物還會和自己的媽媽相識,她想起來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印象之中,媽媽似乎是從來都沒有和自己提起過,她認識裴長青!
裴長青在京裏為官已經很多年了,她腦海裏仔細一算,自己很小的時候,他好像就已經是高官了。如果媽媽那個時候認識他,為什麽從來不說?
“您真的認識我媽媽嗎?”丁小夕將自己心裏的疑惑一吐為快,“可是我媽媽從來都沒有說起過,她認識您這樣的大人物,很抱歉,我並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覺得有點意外。”
裴長青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似乎是有些意外,又或者是悲慟,丁小夕無法仔細分辨出來,隻因為就那麽一瞬間,他的眉峰微微一蹙,很快就垂下了眼,原本擱置在桌上的手倒是緊緊攥了起來,仿佛是在隱忍著什麽,隔了好半天,他才啞著嗓子,卻隻是問:“她、從來沒有說起過我嗎?”
裴長青的表情和語氣都讓她覺得意外,似乎這一刻她才覺得,這一場談話好像已經遠遠超越了自己預期的事態發展。
她原本以為裴長青找自己多半是為了他的兒子裴煜夜,為什麽會和自己的媽媽有關係?
他和媽媽到底是什麽關係?
有什麽東西在自己的腦海裏麵飄過,稍縱即逝,快到她幾乎是無法撲捉,她動了動手指,然後很平靜地開口:“沒有!”
“她是……怎麽死的?”
怎麽死的?
她想起來,往事就仿佛是流水一般,在腦海裏流逝,點點滴滴。
媽媽是怎麽死的呢?那時候她還很小,根本就不懂,隻知道媽媽每天都非常辛苦,後來生病了進了醫院都沒有錢看病,媽媽死的時候,她站在角落裏麵以為媽媽隻是睡著了,可是媽媽再也沒有醒過來。
後來她知道,媽媽去了很遙遠的地方,隔壁的張阿姨告訴自己,那個地方叫做天堂,沒有生老病死,也沒有痛苦,她說媽媽很快樂。
等到她完全懂事,她才知道,媽媽得的是胃癌。
那是一種非常痛苦的病,折磨著人的意誌,她不知道媽媽在那段時間是如何和病魔抗爭的。
她終究是一個凡人,想起那些往事,不禁濕潤了眼眶,有些倉促地伸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喉頭發癢,隻是極其簡單地說了兩個字:“胃癌。”
裴長青沉默了下來,什麽話都沒有說,可是她分明是感覺到他整個身體都在瑟瑟發抖,是她的錯覺麽?
她居然能夠感覺到他身上的那種悲慟,心裏卻是越發迷茫起來,他到底和自己的媽媽是什麽關係?
而他仿佛是知道她心裏的想法,從自己的口袋裏麵摸出了一個東西,放在桌上的時候,丁小夕才看到,那是一個錢夾,他緩緩打開,她終於看到錢夾裏麵是一張合照。
黑白的,也許是很多前年照的,時間太久了,有些發黃,但是看得出來,持有者保管的非常好,所以看上去依舊是清晰的。
清晰到她一眼就認出了照片上的那個女人。
大概是二十來歲的樣子,真正的青春蓬勃朝氣逼人。站在一片花海中央,明媚的陽光將她勾勒得仿佛是一位絕色的精靈,纖巧、靈動、翹起的嘴角擁有著極好的美好弧度,即使是黑白照,卻是依舊可以看出來她眼波流動,光彩耀人。
可是最讓人不能忽視的是她的笑,一臉的幸福……
那人……分明就是自己的媽媽……
她震驚得根本就顧不上那麽多,伸手一把抓過裴長青手中的照片,聲音都開始顫抖:“這是我媽媽……為什麽……為什麽你會有她的照片?”她抬起頭來,和裴長青的視線碰個正著,她這才看清楚,他的眼底似乎是有盈盈的淚光,她的大腦“嗡”得一聲,隻覺得有什麽東西不期然就繃裂了。
有什麽東西直衝腦門,她覺得自己手中抓著的不是照片,一定不是照片,或者是噩夢?
她覺得一定不是真的,她的腦海裏麵居然會有那麽詭異的想法,而她的聲音依舊是嘶啞得猶如是從破舊的機器裏麵冒出來的:“你和我媽媽……是什麽關係?照片裏的男人是……是你嗎?”
裴長青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選擇了沉默。
對於丁小夕來說,等待他回答的那一刻,足以叫人發狂。
她根本是連一秒鍾都等待不了,顫抖著聲音:“你回答我,你們是什麽關係?”
“小夕,對不起,我真的對不起你,更加對不起你的媽媽,這麽多年,我不是沒有找過你們母女,隻是太晚了,真的太晚了,我是今年才知道,原來可欣為我生下一個女兒……我以前並不知道,如果知道……如果我知道……我不會顧及那麽多而不去找你們……”
他的話幾乎是讓她絕望……
丁小夕不自覺地渾身都開始發抖,手裏的照片瞬間就掉落在地上,她覺得照片上麵那一對人不是在笑,仿佛是惡魔,吞噬掉了她所有的希望,陽光,天地仿佛是在一刹那之間毀滅殆盡。所有的聲音都開始倒退,所有的人都開始在自己的腦海裏麵消失,她的眼睛裏麵隻看得到照片上麵那笑得一臉燦爛的女人和男人……
她覺得這一切都是夢,一定是一場夢。
裴長青的話是什麽意思?她沒有明白,到底是什麽意思?
“小夕,你媽媽把你教育得這麽好,我真的很欣慰,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要求你喊我一聲爸爸,二十多年了,我沒有盡過做父親的責任!可是……小夕,我真的是你的親生父親,我現在認你,就是希望你不要再吃苦了,爸爸會好好照顧你的,一定不會再讓你吃苦了……”
裴長青一心撲在認女兒的事情之上,根本就沒有估計到丁小夕此刻在想什麽,而他的話猶如是一柄柄的利劍,尤其是“爸爸”那兩個字,曾經她心心念念想要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誰,卻是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樣,寧可自己不知道。
那是世界上最深沉最黑暗的無底洞,掉下去,一直掉下去,而那個掉下去的過程之中,仿佛是有無數的利刃穿過她的身體,她隻覺得整個人已經被削成了碎片,再也何不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