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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塵埃落地

  塔列朗親王的一番話看似是「推心置腹」,但是卻並沒有能夠讓特蕾莎的心情好起來。

  在她看似掌握絕對優勢、勝券在握的時候,塔列朗親王突然跳了出來,阻止她把瑪麗亞趕回老家,硬生生地將局勢重新扳了回來。

  對於塔列朗說出來的「利用瑪麗亞公主來拉攏分化德意志王公」的理由,特蕾莎從心底里就不相信,可是作為一個在政壇上屹立不倒幾十年的元老,塔列朗親王的話,卻自有他的分量,特蕾莎就算想要反駁也缺乏底氣。

  更何況,作為一位來自於德意志的公主,她天然就很難在德意志問題上駁倒塔列朗。

  現在,塔列朗的攤牌,讓她只剩下了兩種選擇——要麼偃旗息鼓讓這件事平息下去;要麼就必須直面塔列朗,讓他丟官罷職。

  而且實際上,後者是沒法選的選擇。

  塔列朗的首相之位,她是撤換不了的,她的身邊人里,也沒有一個有資格去覬覦首相之位的。

  可是,讓她偃旗息鼓,她心裡也完全不甘心。

  處心積慮策劃了那麼久,好不容易把瑪麗亞抓到了陷阱當中,並且給她安上了絕對無法洗脫的罪狀,眼看就要把這個可惡的女人趕走了……卻在最後一步被人硬生生擋住,試問這種感覺誰能夠心平氣和地忍受下來?

  「您想要看樂子,所以就要拿我來當犧牲品嗎?」在這種不甘心的驅使下,特蕾莎正面對著塔列朗質問,「首相閣下,我們都不是傻瓜,所以事到如今您別拿這種虛詞來敷衍我了……我就想問您,這位瑪麗亞公主除了她的身份之外,究竟還有什麼值得被人看重的地方?她又能給法國帶來多少貢獻?能有一丁點比得上我嗎?」

  面對特蕾莎的質問,塔列朗只是笑而不語,而這種反應,本身也是一種回答了。

  「呵……真是可笑,你們個個對我畢恭畢敬,把我叫做皇后陛下,可結果呢?我真的想要和皇后一樣行事的時候,你們卻跑出來拆我的台,而且是幫助我最討厭的人來拆我的台!」看到塔列朗在躲閃,特蕾莎心中的氣憤更加濃烈,「我做錯了什麼嗎?明明我已經如此努力去滿足你們的期待,結果還要被你們猜忌被你們嫌棄……難道你們以為,我天生就想要當這個皇后嗎?若不是為了殿下,這個位子誰愛當誰就當吧!」

  塔列朗親王還是沒有搭腔,因為他知道,現在的特蕾莎與其說是帝國的皇后陛下,倒更像是一個自尊心受傷的青年女人。

  正因為知道自己一番努力化作了無用功,再加上塔列朗剛才話里話外都在敲打她的哈布斯堡背景,她才會如此受傷,說出這樣不得體的氣話。

  也就是說,她心裡知道自己這一局輸了,但卻不甘心認輸。

  對於類似的場面,塔列朗在自己漫長的一生當中已經多次經歷過了,所以他也深知應該如何應對。

  「皇后陛下,請您不必如此頹喪。事實上,迄今為止您已經做得很不錯了,您努力扮演著您的角色,親民、節儉、莊重而且還把宮廷管理得井井有條,這些努力我們都看在眼裡。以您的年紀來說,能同時做好這些,已經非常讓人欽佩了……我可以負責任地說,您比我之前見證過的王后們做得都要好,人民遲早會愛戴您的。」他溫言安慰特蕾莎,「如果說您有什麼沒做好的地方,那就是您還有點意氣用事,為了一點不重要的小事,激化了矛盾,讓國家平白無故遭受到風險。其實,只要您站在理性的高度分析一下,您就可以看出來了,陛下對您極為信任,您的地位無比牢固,已經發生的所有事,都不會影響到以上事實。既然如此,您又何必糾結其他的小事呢?瑪麗亞公主就算再怎麼鬧騰,您還是帝國的皇后,她還是得對您俯首致敬……她侵蝕不了您手中的權力。恰恰相反,您一直自降身份和她爭風,反而會讓您顯得黯然失色。」

  特蕾莎頓時說不出話來了。

  不是她被塔列朗說服了,而是她知道,兩個人的性格和世界觀差得實在太多,

  對塔列朗來說,政治和權位就是他的生命,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只是這兩樣東西的「附贈品」而已,他生活放蕩招蜂惹蝶,甚至作為僧侶還有過私生子,但他卻並沒有真正地愛過什麼人。

  可是對特蕾莎來說,那就完全是兩回事了。

  瑪麗亞對她俯首致敬又怎麼樣呢?她之所以憤怒的是這個問題嗎?她爭的是兩個人的地位高低嗎?

  對她來說,最重要的東西永遠只有一個。

  看到特蕾莎的神色,塔列朗就知道自己的勸諫她並沒有聽進去,不過這也是在意料之中,他也沒有感到驚訝。

  「總之,皇后陛下,應該說的我都已經跟您說了。為了帝國的利益,瑪麗亞殿下不能被您驅逐回國,這是我不可能讓步的事。」於是,他淡然地繼續說了下去,「當然,不可否認,瑪麗亞殿下也犯下了不少過錯。其中最不可容忍的是她對您不敬,所以她需要為此承受責罰——我已經和她說過了,她必須當面對您道歉,並且為自己之前對您的冒犯而祈求原諒……」

  特蕾莎對此的回應只是一個冷笑而已。

  事到如今,兩個人都已經鬧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是化解不開的仇怨了,所謂「道歉」又有什麼意義呢?

  「對於這個處置方案,您還有什麼意見嗎?」沉默了片刻之後,塔列朗再問特蕾莎。

  「我有沒有意見,現在還很重要嗎?難道您還給了我其他的選擇嗎?」特蕾莎冷冷地反問。

  塔列朗沒有接茬,而是立刻蓋棺定論。「那好,我們就如此辦吧……陛下,我年紀實在老邁,也確實沒有多餘的精力繼續浪費在這件事上了。」

  「慢著!」特蕾莎突然提高了音量,打斷了塔列朗。

  塔列朗疑惑地看著特蕾莎,不明白她還有什麼後手。

  「既然都到了這個份上了,您就把我的丈夫叫回來吧,我要他自己來決定這一切。」特蕾莎斬釘截鐵地回答,「他既然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那就別躲在一個老頭身後了,老老實實出來面對自己的妻子吧……只要他還有那個膽量。」

  來了,來了……塔列朗心中暗笑。

  說實話,他一點也不為艾格隆擔心,畢竟,保住了瑪麗亞之後,他就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任務,接下來的事情就不歸他負責了。

  他甚至巴不得年輕的陛下在憤怒的妻子面前灰頭土臉,這樣又讓他多一分樂子。

  當然,樂子歸樂子,宮廷和政府之間的平衡,還有政治秩序的穩定,是他更為看重的東西,所以他也不樂於看到夫妻兩個吵得天翻地覆。

  於是他做了最後的努力。

  「皇后陛下,這一切都是我出於帝國的外交利益而做出的決定,並非陛下的逼迫所致……」

  「我知道!」特蕾莎再度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現在,帝國的公事已經結束了,年邁的首相大人,我滿足您的心愿,可以了嗎?現在剩下的是我們的家事了,難道您還要干涉嗎?」

  塔列朗一邊觀察一邊琢磨,確定特蕾莎並沒有完全情緒失控之後,他也就不再堅持了。

  於是,他行禮向特蕾莎告退,然後拖著殘疾的瘸腿離開了特蕾莎的會客室。

  在他走後,特蕾莎沒有離開,而是繼續端坐在座位上,猶如是發獃一般。

  直到許久之後,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她的眼神才重新變得犀利起來。

  「如您所願,陛下,瑪麗亞保住了……她可以留在這裡,她的所謂罪證,我也都會交給塔列朗親王讓他處置——這下,您該滿意了吧?」

  雖然特蕾莎的語氣平靜,看不出喜怒來,但是從『陛下』和『您』這樣明顯透著生疏感的稱呼當中,艾格隆也能夠感受到她此刻的心情來。

  他也確實無從辯解。

  雖然跳出來死保瑪麗亞的是塔列朗親王,但是只要有正常的智商,誰都能夠看得出來,在背後唆使塔列朗的人就是自己,他現在辯解說謊,無非也只是讓特蕾莎的怒火更加高漲而已,毫無意義。

  不過,不管怎麼說,既然跳出來擋槍的是塔列朗,那至少也是讓兩個人之間多了一分「緩衝」,艾格隆至少也還有點理由可以找。

  「塔列朗親王的深謀遠慮,我們應該尊重,他畢竟已經用實際成就證明過自己了。」於是,他以鎮定的語氣,平靜地回答了妻子,「至於我,我當然對整個事件不滿意,不過我並不是不滿意你,特蕾莎,你沒有做錯什麼,是瑪麗亞給我們大家添麻煩了,她確實應該為此承受一些代價——她會跟你道歉的。」

  「可誰在乎她什麼道歉?」特蕾莎直接打斷了丈夫的話,「她對我的所作所為,是幾句道歉就能夠抹平的嗎?」

  「可是她蒙受的羞辱不也足夠多了嗎?」艾格隆反問,「還有哪個公主、甚至哪個貴族夫人,得到過她那樣的對待?整個時間真要傳出去,她固然身敗名裂,難道你還能夠有什麼臉面嗎?你們兩個都會成為笑柄……所以,特蕾莎,處在這種境地下,我還能做什麼?我不僅僅是在試圖保護她,也是在試圖保護你!」

  特蕾莎一時無語。

  她也知道,至少這件事上,自己做得過頭了。

  掀開一國公主的裙擺「檢查」身體,固然是狠狠地羞辱了她,滿足了她的報復欲,但是卻也完全不符合皇后應有的體面,瑪麗亞如果拼著魚死網破,把這件事也抖出來,不光自己丟臉,恐怕法國宮廷也會隨之臉面大損。

  最關鍵的是,「檢查」的結果,恰恰證明了瑪麗亞的貞潔,自己的立場就更加薄弱了,穢亂宮廷的指控更是無從談起。

  「她難道以為這樣就能挾制住我嗎?」沉默片刻之後,特蕾莎反問,「就算一切都大白於天下,我頂多是有失體統,但是她卻是板上釘釘的竊賊,她會讓整個家族都為之蒙羞,她絕對不敢的——」

  「可是為什麼就非要鬧到這一步呢?」艾格隆痛心疾首地反問,「特蕾莎,你希望把一切都攤開來說,好吧,那我就攤開來吧——你這麼恨瑪麗亞,真的只是恨她嘴賤,招惹了你嗎?還是恨別的?比如恨她勾引我?」

  特蕾莎沒有回答,但是答案自然是不言自明的。

  「那麼,現在的事實證明,你的懷疑是錯誤的了。難道我被你無端懷疑了,最後過錯就還能全怪到我頭上嗎?」艾格隆繼續追問。「或者,難道她就要為她沒有犯下的過錯而承擔最慘痛的代價嗎?特蕾莎,你難道真的覺得這樣合理嗎?」

  在艾格隆的逼問下,特蕾莎這下有些犯難了。

  確實,無論再怎麼說,瑪麗亞現在既然還是處女,那就證明她所謂「和自己丈夫風流快活」的話,都只是瞎編而已,既然這一切沒有發生,那麼自己如此興師動眾就是做得過頭了。

  「盜竊國家機密」這一條明罪,已經被塔列朗親王強勢否定了。

  「勾引自己丈夫」這一條暗罪,也已經被「身體檢查」的結果否定了。

  當跳出情緒的圈子,再回首來看的話,特蕾莎愕然發現,眼下能夠坐實給瑪麗亞的罪名,居然就只剩下「偷竊自己的扇子」這一條了。

  而這一條罪名,根本沒有什麼用處。

  雖然自己的扇子很貴重,在普通民事案件里足以讓人判重刑,可是在王族們眼中,這種「小物件」又算得了什麼呢?誰會因此覺得自己對瑪麗亞的「處罰」很合理。

  當回首再看的時候,現在自己居然就成為了底氣不足的這一方……而這更讓特蕾莎一時難以接受。

  不管怎樣,她現在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她知道,於公於私,現在都已經無法得償所願——儘管她在感情上還難以接受。

  「所以,照你說來,我是否就是無事生非?」特蕾莎反問艾格隆。

  「當然不是,特蕾莎……我知道我有錯,是我沒有把握好分寸,以至於讓她可以任性妄為……你只是受夠了她所以才反擊而已,我知道你不容易。」艾格隆回答,然後誠懇地向她道歉,「對不起,特蕾莎……」

  「殿下……」特蕾莎的眼睛里暗暗浮現出淚光,顯然百感交集,「為什麼我總愛上你的當呢?你真是太可惡了,可卻又如此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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