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福禍
郭大夫帶著來了。也不診脈,捋著胡子說道:“和往日一樣,還請大家回避,老夫所用乃獨門秘籍,不便旁觀。”
待丫頭仆婦都退下了,藥童方打開藥箱,取出幾個瓷瓶來。
郭大夫深深行了一禮:“老朽擅作主張了,還請申夫人不要怪罪。”
申小菱不明就裏,問道:“郭大夫何出此言?”
郭大夫道:“夫人想要恢複平足,但老朽一直不敢為您診治,因骨傷之痛非常人所能忍。但這一次,您受傷昏迷,卻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老朽”
申小菱頭腦嗡地一聲,根本聽不見後麵的話,因為她突然發現自己的腳不能動了。她掀開被子一看,雙腳套著一個碩大的布袋。
“郭大夫,我的腳,我的腳不能動了!”申小菱指著布袋,恐慌不已:“這是怎麽了?”她是要癱瘓了嗎?
“夫人請勿驚慌,是行針所致。”郭大夫上前,取下布袋,她雙腳分別夾著一個鐵板,小腿已經有些浮腫。“夫人,您受傷昏迷之中,老朽擅自為您複原了天足,固定過程雖不及折骨之痛,但為防您忍痛時影響夾板,便為您行了針。”
“什麽意思?”申小菱難以置信:“您是說——”
“是的,禍兮福所伏,若非您受傷昏迷不醒,老朽也不敢行此壯舉啊!”郭大夫得意得很,他平生所學皆為救傷治病,申小菱非傷非病,卻用了到他師門絕學,這輩子,他也無憾了。
“郭大夫再造之恩,小菱永世難忘。待能下床行走了,必行全禮。”申小菱熱淚盈眶,顫抖著雙手,在床上行了禮。
“夫人切莫如此!醫者本分而已!”郭大夫趕緊還禮。
申小菱擦了擦眼淚,又問:“不知我何時能下地行走,又需要注意什麽?”她最擔心的是明王要的東西不能如期交付。城南倉庫遇襲,那十四個人的名單還未到手,如不能下地行走,更是雪上加霜。
“這兩日莫動它們,可以在腳下墊上一個墊子,減輕水腫。兩日後,我來為您取夾板。取掉夾板後,最好三個月不要下地行走。”
“三個月?”申小菱著急不已,這當口不能下地,那就麻煩大了,“可我不能不出門啊!”
郭大夫成竹在胸:“至少一個月絕對不能站立,後兩個月可以試著站,但也不可以逞強。”
申小菱想到殘疾人常用的輪椅,心中已踏實了大半,便說道:“還請郭大夫替我保守秘密。”
“申夫人放心,貴府中人應該都不知此事。這三個月的恢複期,老朽早就說您昏迷之前已經傷了腿,隻是沒有傷口罷了。傷筋動骨常有之事。這幾日,丹兒還留在府上。”
申小菱再次叩謝,說道:“郭大夫的大恩,是無價之恩,但小菱一無所長,隻多了些個銀子。還請郭大夫說個數,兩日後我一定備好。”
郭大夫很明白自己的本事,還頗有些得意,最後捋捋胡子,伸出兩個指頭,要了兩千兩。
她連忙應下,現在緊著用錢之處不少,這兩千兩已經不少了。但多年夙願得成,又有什麽舍不得的。
靠在床上,摸了摸毫無知覺的雙腿,想要這個世界活著,命根子不是什麽辣椒,而是運氣。
傷口不感染,刀刃不帶鏽,還能被送回來。正巧遇到了郭大夫,趁著昏迷把小腳給掰直了,真是差一點運氣都不行。
在城南倉庫的事情,自己太輕率了。以為突擊檢查,站在有理有據的高點,就可以把這幾個人拿捏住。幾個庫頭看著都是老實人,還是怪自己識人不清,跑碼頭看倉庫的都是下九流出身,怎麽可能是講道理的人。
身先足以率人,輕財足以聚人。這是她的座右銘。很顯然,是自己太幼稚了。那王胖子說的“財大氣粗”四個字,就是自己形象的最好寫照,裂了縫的雞蛋,不怪那麽多蒼蠅要叮。
申小菱按捺不住,還是把柳懷舟給叫了進來。
這是柳懷舟第一次進老師的房間。沒有其他人在側,他有些拘謹。
“懷舟,坐。”申小菱指了指鼓凳。
柳懷舟看著她蒼白的麵孔,忍不住跪在地上:“老師,未能護您周全,學生當真是愧對您的信任!”
申小菱道:“起來。不要讓我費力說這些廢話。坐。”
柳懷舟麻溜地站了起來,一屁股坐在鼓凳上。
“好了,你現在回想一下,那日有什麽疑點?”
柳懷舟從袖子裏取出一張紙,展開後,雙手捧著,說道:“學生這幾日已將事情反複捋了幾遍。老師請看。”
申小菱道:“我乏得很,你念給我聽吧。”
“是”柳懷舟念道:“老師,其實是兩件事。”
“怎麽說?”申小菱問。
“一是老曾頭那邊換木料的事,一是城南庫發現截留木料的事。都是王管事為線索,背後牽連出的人可能是相同的。”
申小菱暗暗點頭。數學好的人邏輯果然就是好啊。
“老曾頭這邊,王管事說他隻將荷木換了橡木,是誰用朽木換了橡木?用朽木換橡木,這很容易被拆穿,為何要這樣做?”
“城南庫這邊。他們知道我們要突訪,誰告訴他們的?從早上我們離府到倉庫,不過一個時辰,有誰比我們更快?城南倉庫裏節餘的木料既然是挪為私用,為何又留在此處等我們查看?是誰給他們寫的字據?截留主料,不可能是幾個庫頭就能做到的,還有哪些人參與?誰賣,誰買?”
申小菱連連點頭,說道:“還有,城南倉庫一直是六個庫頭,那日隻有三個,剩下的三個呢?”
“我看見孫頭帶的刀,刀柄有血。莫非三個庫頭已被……”柳懷舟說著不由捏緊了拳頭。
申小菱不敢深想,隻問:“這幾日可有家人來尋人?”
“沒有。”
“對了,你記一下”申小菱抬手點了點桌上的筆,“我們去之前,城南庫有過大搬動的痕跡,需要查出來。”
柳懷舟立刻提筆書寫。
申小菱遲疑著:“他們被發現了,我也按了手印,為何還會回來要我的命?那個孫頭的舉動,明顯是個慣犯!”
說到這,她忽然想起了昏倒之前的那一幕。閉上眼睛準備受死,卻被血滋啦啦地噴了一臉,睜開眼,血紅的世界裏,隱隱約約看見柳懷舟跑了過來。地上躺著的是孫頭的屍體。
申小菱害怕了起來,將被子提到了胸前。七月中,還覺得冷。
“懷舟,看不出來你有這麽好的身手。竟能那麽遠將他置於死地。”
柳懷舟停下筆,欲言又止地看著老師,最終還是說了出來:“老師,救您的人,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