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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年輕人

  炎日。


  鬧市。


  老陽樓前,整齊地停著十多輛馬車。馬夫們並未湊在一起閑談,各自守在馬前,很謹慎地不出聲。


  圍觀的人卻多了起來。


  遠遠地,走來一個風塵仆仆的高個子年輕人,衣服皺巴巴,背著一個藍花布裹的包袱,包袱看起來不輕。他很謹慎地把包袱斜挎在胸前,慢慢擠進了人群裏。


  “說是杭州府有錢的全都到了。”


  “未見得。你見那輛車了嗎?”


  “那輛車?啊!沒看見。奇怪,怎麽沒來呢?”


  “我看啊,未必會來。”


  話音剛落。又有人踮著腳尖張望:“來了來了,那輛車來了!”


  “果然!就是嘛,沒有她,哪裏能算是有錢人都來了呢?”


  “他是誰?”年輕人問。


  本地人抬頭一看,這年輕人身材高碩,聽口音顯然是北方來的。胸前的這花布包袱透出的土氣,完全掩蓋了他俊朗的模樣。


  本地人沒耐心回答:說了你也不知道!


  年輕人也不惱,他個頭高,不需要踮腳就能看見,有輛馬車慢慢悠悠地從遠處駛來。


  雪白的駿馬踱著步子。車夫一身黑裝,雙手戴著白手套,拉著韁繩。車身刷著朱紅色的漆,掛著金紗帷裳,帷裳雖隨風飄著,卻依然看不見裏麵坐的人。馬轡、車身和輪轂上,都嵌著銀製標誌,一個圓圈,裏麵一個人字。


  “你們城裏的有錢人都坐囚車啊?”有個鄉下來的農夫哈哈笑了起來。


  笑聲引起本地人們的不滿:


  “不懂就不要亂說話!”


  “這是囚字嗎?囚字是圓的嗎?裏麵也不是人字啊!”


  “這是申家的標記,裏麵那個叫三叉星。”


  “甚麽星?沒聽過!俺看就是囚車!”農夫堅持道。


  本地人吵了起來:“你見過用銀子打的囚車嗎?”


  “輪轂上那個標,聽說一個就要二兩銀子。”


  農夫咂舌又嘴硬:“說不定有錢人的囚車就是銀子打的!”


  “那聖上的鋤頭就得是金子做的了?”年輕人聞言低聲輕笑。


  馬車停在老陽樓前。車夫下車安放好腳踏,低語一聲。一女子埋頭撥簾而出,欠著身子扶著一名仆婦的手下車站定。


  隻見她身著海天白色綾紗褙子配著海藍色紡綢馬麵裙,挽著婦人發髻,簪著一枚藍寶石雲紋銀質步搖,耳邊墜著一對珍珠耳環,一手擋在額前遮陰,再依著手抬頭看了看老陽樓的牌匾。


  “申夫人——”人群裏不知是誰起哄,喊了一聲。


  白衣女子微微側頭,隻一瞥,又轉了過去。年輕人依然未能如願看清她的相貌,被她耳畔的的珍珠晃得有些出神。


  “好大的珍珠!”農夫瞠目結舌。


  “這算什麽?我聽說申夫人如廁不用麻紙,而是用棉紗紙。”


  聽眾大笑:“這你都能知道?”


  “這是藐視國法,侮辱斯文!”看熱鬧的窮酸秀才憤憤然。


  “那又如何?人家申夫人不但用棉紗紙,還請了一個人揉紙。我娘家的鄰居孫大娘就在申宅專門揉紙。”說這話的人頗有些得意。


  “揉紙做甚?”農夫問。


  “申夫人嫌棉紗紙太硬,要搓得柔而不爛。”


  “哎喲喲,棉紗紙還硬啊?那我還用了幾十年的廁籌呢。”


  “你那個窮腚啊,隻適合用廁籌。”眾人笑得前仰後合。


  “申夫人”年輕人低聲喃喃著:“上次來還沒什麽名氣。”


  “小夥子,你有好幾年沒來杭州了吧?這申夫人可厲害嘞。”


  “快跟俺說說。”農夫又探過頭來,眼神充滿了好奇。


  一個粗眉大漢說道:“這申夫人啊,是個寡婦。據說幾年前坐馬車摔下了山,她男人給摔死了。她和孩子命大,活下來了。可惜啊,她摔到了腦袋,記不得以前的事兒啦。”


  年輕人微微歎道:“還能活下來,也是不易了。”


  粗眉大漢又說:“正巧,有個大姐路過,救了娘倆,傷養好了,這申夫人就帶著這大姐和娃娃一起到了杭州。”


  “跟你說,”一個包著頭巾的老嫗,露著牙縫,衝這個麵容清朗的年輕人笑著。很主動地介紹起來:“她們最早租的是我們那巷子的房子。這申夫人給她的娃娃做了好多玩具,順道給巷子裏的娃娃們做了一些。


  那可都是些沒見過的稀罕玩意兒。好多街坊鄰居想要,又覺得不好意思,就給了些錢。後來她就開了鋪子賣玩具了。”


  “這一家子,一個是大難不死,一個是好心有好報。當然這生意就順風順水了。”


  “甚麽樣的玩具,你們都沒見過?”農夫興趣也被勾了起來。


  露牙縫的老嫗並不理那五大三粗的農夫,反而對年輕人十分熱情,還順道勾住他的衣袖,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家三層樓的鋪子:“喏!小夥子,你自己去看看吧!”


  鋪子掛著一個牌匾,上書五個大字:菱家玩具鋪。


  農夫問:“怎麽不叫申家玩具鋪?”


  年輕人眸光一閃,輕輕勾了一下唇角,心中答道:


  菱,取自她的閨名,申小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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