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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江南

  這就是江南,這就是自己的家鄉。


  從一個少年變成一個老人。


  他還是當年的自己。


  若是再能重新來一次,他恐怕還是會走上這顛沛流離的道路。


  他唯一能記著的就是,解放的時候,從彩南北上,在金陵停留片刻。


  他獨自一人回了趟鄉下。


  那個時候,對於鄉下來說,無疑是狀元醒親,那個村莊裏熱鬧極了。


  那個時候,人情濃重。


  他是家族裏唯一見過世麵的讀書人,還想著這些鄉下的親戚。


  他清晰的記得江南鄉下有個孩子白日裏放牛,晚上卻是偷偷讀書。


  他很好奇這是個怎樣的孩子。


  讀書的確是艱難的。


  想當年自己去上海的時候,那個時候家族還沒有敗落,雖比不得往日的富貴,但場麵總還撐的住的。


  那個時候,又得到了朝臣的首肯,這家裏才沒攔得住,才有了去上海的盤纏。


  如今,戰火紛飛,家族裏的人大都沒有書讀了,這遠方的親人,本也是金陵城郊外的富戶,卻是因為家主生病。


  這每每到金陵城中瞧病,無錫、蘇州、上海、杭州都瞧遍了,卻不見好。


  這家的主母倒是個俠義的人,隻說“這是家主的家業都讓都帶走……”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潤澤也是為之一振。


  這家主母家中有這7個子女,沒有拉扯大的還有三個,一個還在不足3歲。


  這本就是戰爭年月,如今戰事吃緊。


  這該是怎樣的勇氣。


  一個婦人她竟然沒有考慮自己和孩子們的吃喝,也要為他瞧病。


  潤澤能想到,這怕是這個世界上最動聽的告白的甜言蜜語。


  這是勇氣!


  這是愛戀。


  每每沒有錢瞧病的時候,就賣了幾十畝地,換做銀錢,去瞧病。


  他還記得,家裏的孩子沒有什麽好吃的。


  但是,每餐都給主家煮著烏魚、豬蹄、豬肝湯等。


  從來不重樣子,不管多麽艱難,主家的仆人還是供應著的。


  直到後來實在撐不下了,主母才解除了主家的貼身仆人,自己一日三餐一項不拉的照顧。


  這樣的女子給了潤澤很大的震動。


  原來這世上的女子並不是一個個都如曼琳一般的紙醉金迷的。


  過了半世,才知道自己這前半生都是被一個漂亮的容貌所吸引。


  關於內核,自己似乎很在乎琴棋書畫之類的才華,卻忘記了品質。


  這樣的女子,才刷新了自己對女子的認識。


  這樣的女子,才是天下男子應該求取妻子的模樣。


  無疑,他是幡然醒悟太遲了的。


  如今怕也隻能把這潦倒的日子過的好些。


  變賣了所有的家產土地,終是沒有換回這家家主的命運。


  戰爭時代,醫療落後。


  家主的命運恐怕是這個土地上無數個人的寫照。


  打仗的時候,人的命總是不長。


  所幸,戰爭終於結束了。


  窮人們終於可以站起來了。


  這一日,家中張燈結彩的,如同過年般。


  原是潤澤回去了……


  這整個村莊都沸騰了。


  來拜見請好的人自是不少。


  在人群中他見到了一個放牛娃。


  那就是誌勝。


  他的輩份本就是“誌”字,道取了一個“勝”字是個好名字,戰爭終於勝利了。


  這是一個吉利的名字。


  或許是自己孩子的情況,他似乎更像看到後代中有一個“讀書人”


  一時興起,考了幾道題,回答倒是全部正確。


  他很驚訝,這些題目不是文科類的知識,而是數學,幾何、代數,潤澤並沒有料到,他竟然也會這些知識。


  相比他平日裏必定是下了功夫學過的。


  他從懷中掏出那支伴隨了自己快30年的筆,他將它贈送給了誌勝。


  誌勝慌不迭的跪了下來。


  這隻筆大有來曆,誌勝是知道的。


  聽聞是洋務運動之時的舶來品,是一品大臣的物件,是洋人朝見的禮物,是皇帝賞賜的。


  這般貴重的物品,他一個放牛娃豈可領取?


  潤澤笑著將誌勝拉了起來。


  “不要疑慮,它的來曆固然不凡,但它終究隻是一隻筆,是激勵你讀書學習的……你既然算術好,便好好學習西洋的科目,好好學習,好好讀書,學個吃字的本事……”


  “是……”


  這孩子雙手接過遞過來的鋼筆。


  連磕了三個頭。


  這或許就是某種的暗示……


  難以言說。


  誌勝不論是多麽艱難都沒忘記求學之路……


  潤澤似乎想去見見誌勝,這麽多年大家都各忙各的,也不知道這孩子如今怎麽樣了。


  家裏的親人都四散離去了。


  老的老,剩下的也沒有幾個了。


  隻聽說誌勝去了大西北……


  潤澤怕是打攪大家。


  如今也沒有了農閑的時候。


  村子裏的活多,每個人都忙碌著掙工分。


  這過年的時候,也是要翻魚湯的時候。


  這時候的年節,大家都匆匆忙忙的幹活。


  過年的時候,也是地理的青菜、韭黃成熟的季節。


  幹活是每個人生存的法則。


  從常州老家到鄉下,都是孤單的。


  這日將阿明和曼琳留在常州城裏,逛逛街……


  潤澤一個人來到鄉下,看了老房子,老住所,老風景。


  如今老人們都走了。


  能認識的本就沒有幾個了,在這個幾分熟悉的鄉下街道上,潤澤就如同一個陌生人。


  這本是家!


  然而,在沒有了熟悉的親人的地方,可還能稱作家?

  潤澤的心裏的空嘮嘮的。


  他再也回不去了,他再也回不去了。


  這是一條時間的河流,哪怕是逆流而上,來到了當初的地點。


  但絕不會再看見昨日的風景,沒有了人,沒有了事。


  便是回不去了。


  時間就這麽一去而不複返了。


  他的歲月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家在潤澤心中就是夢境中的桃花源。


  似乎此刻也隻能在夢境中,疑或是在記憶中找尋。


  牽掛在這一刻終結。


  如果時間是一個曲麵,異或是世界可以折疊,他可以一步跨越而去,多好!

  然而,科學畢竟沒有發達成那樣。


  他的希望甚至想像又有什麽好?


  幾千年來,人們就是這樣一代又一代的度過的。


  曾經多少王侯將相求取長生不老之術。


  不過都是為了打敗時間。


  然而從未有有過成功的案例。


  “接納”恐怕是唯一的選擇……


  無論人間多麽苦難,無論人間多麽無趣,活著,總還是好過什麽也沒有……


  關於鬼神、關於天堂,這些傳聞似乎都不值得一擊。


  人生有的時候並不是從一個低落成長。


  對於生死大事來說,人生怕是從一個嫩芽的成長,最後變成凋零。


  在這個中間階段,並不是從以後的滿懷這希望,未來會跟美好,有時候,怕是人們對於未來的美好憧憬。


  人生過半,怕是漸行漸下了。


  是從差不多,還好,到糟糕,再到更加糟糕。


  如果定義死亡是糟糕的,怕就是這樣一個旅途。


  但現在為時過早。


  潤澤感歎不過是他的先人們已然逝去的生命。


  無論高低貴賤,沒有人能逃脫這樣的宿命。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一個極度公平的體驗。


  天道無情,以萬物為芻狗。


  怕便是這樣。


  但誰又知,天道是否可以逃脫這樣的宿命呢?


  不過是萬事萬物,於天道而言,都不過是個過往而已。


  或許對於人所認為的天道,他亦有起承轉合,亦有新生、發展、、滅亡。


  誰說不是呢?

  哲學的界麵實在太多太多。


  哲學是個奢侈品,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奢侈的思考而領悟的。


  在衣食都成問題的當下,考慮這些太多形而上的問題,似乎太過奢侈了。


  這些不過是潤澤的有感而發。


  活在當下,又無法活在當下。


  這本就是矛盾的。


  或許可以說是對立統一的。


  人們所能勾畫的便是此刻和不遠的未來。


  能在這短暫的歲月不蹉跎歲月,不枉費了這些時日,便已難能可貴。


  大道,總是太過深奧。


  難以參透。


  如今,潤澤若是要出世,怕更是不可能。


  在他身上覆蓋的便是“責任”


  能把這個做好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他的思緒從這一幕幕黑色的風景中醒了過來。


  江南冬季多雨。


  那樹幹遠遠的瞧過去可不就是黑黑的麽。


  撐一把油紙傘,潤澤的身影在這江南煙雨中,漸漸的零落!


  直到消失殆盡。


  無可挽留。


  “是啊,既然一切都無可追回,那便抬眼看看未來吧……”


  潤澤回首,往城裏走去。


  他想既然孩子和曼琳都喜歡上海,曼琳的病情也因為江南濕潤的氣候好些了。


  他想著是否可以調回上海。


  畢竟他曾經也在上海當過老師,還是很熟悉的,也有相關的經驗。


  回到常州城裏,三人返回上海。


  假期很快就結束了,在上海暫住的地方期限也到了,他們也該離開了。


  雖說是曼琳祖上的地方,但隻說了暫住,潤澤苦勸曼琳還是少給組織添麻煩。


  終於三人還是北上了。


  他回到學校,是啊,他到東北學校也已到了十年了。


  當年跟自己一起去的年輕人也都當了主力了。


  或許是落葉歸根的想法。


  潤澤自己也想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


  那麽上海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他沒有什麽宏圖大誌,他隻想教教學生,寫寫文章,做做翻譯。


  學生,隻要是學校都是會有的。


  如果有這麽一個地方還能照顧家人,那就堪稱完美了。


  他有著嚴重的眩暈症,或許是低血糖,隻是那個年代,大家都沒有什麽好吃的,也就稀鬆平常。


  隻是暈,也不會死人,也就自己沒當個毛病。


  隻是曼琳的肺病很是嚴重,他這一次為了自己的家人。


  提出了請求。


  組織上考慮道他年紀大了,自己家裏又有個殘疾的孩子,那家屬又肺病嚴重,每年不咳嗽的時間也不過七八兩個月。


  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


  老同誌,總是要照顧一些的。


  準許了他們的調動。


  當凋令下來的時候,潤澤自己有些慚愧。


  “怎麽自己老了老了,倒是自私起來了……”


  他感到自己的覺悟黨性都太差了。


  但他內心深處那種思念江南的感覺,無以言說。


  如願他們回到了上海。


  這一次潤澤希望是從一個起點到一個終點的結束,


  他似乎準備著告別了自己的餘生。


  阿明斷斷續續的讀書,他也該上個技術學校,學門手藝,以後好有個生存之法。


  潤澤想著該給他學個什麽手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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