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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西去離開江南

  “你那外公更是在四處籌措,將家裏的田產大半都典當了,這才籌夠了錢,等換回你那舅舅,等外公將孩兒帶回,已然斷氣了,你外婆隻將這孩兒抱在懷裏終是不肯放下,足有十日,還是你那外公,最終不得不迷昏了你那外婆,才將孩兒下葬!”


  此時大媽與小棲早已淚如雨下,抱做一團,泣不成聲!


  良久兩人都不再言語,大媽默默的拉著小棲朝著遠處的山林之中走去,那裏是個女媧廟。


  進的殿堂,大媽給女媧媽媽敬香,小棲也學著大媽的樣子燃起三隻香火,又拜了女媧。


  隻聽得大媽道:“女媧娘娘在上,隻說您是我們女子的神,您守護著天下蒼生,小棲是個命苦的孩子,此去大西北您也護著我家小棲,我願為您上香祈禱……”


  說道母親小棲自是紅著眼眶,但這拜女媧,小棲怎麽著都覺得有些別扭。


  但看著大媽情真意切的樣子,也隻得學著大媽樣子默念道:“大媽你這是講迷信……”


  兩人拜畢,大媽道:“你該去拜別外公外婆去才是!”


  大媽拉著小棲來到女媧像側麵一角裏,供著兩個牌位上麵寫著,“至聖先父伯遠之位”“至慈先母韶靈之位”。


  “這是你媽跟隨你爹西行之時為你外公外婆所立,記得爹媽還在這裏,盼望早日能回,卻不料,這一去便不得再回。”


  示意小棲跪下,小棲跪著,拜了外公外婆。


  大媽道:“這是外孫女兒,她爸爸如今也平反了,如今小棲也大些了,車票都買好了,今日便去西北,來向您二老辭行,也是認一回祖宗。”


  又對著小棲說“記得江南這是你的家!”


  拜畢兩人出了這女媧殿,大媽腿腳不便,小棲便扶著大媽在一棵桑樹底下坐著歇息著。


  小棲拿出水壺給大媽喝了些水。


  “也是新四軍來了,那些土匪再也不敢為非作歹了,大家的日子好些了,你那舅舅夭折後五年,得了你媽,你這外婆也漸漸的好了,外公依舊是靠著無人能比的木工活兒,振興了家業,漸漸也贖回了那些早日裏變賣的田產,自是寵著你媽,舊社會那個時候有幾個女子能讀書的,但你外公還給你媽請了先生,後來辦了學校,又讓你媽媽去女校讀了些書。你媽識的字比我多,但……哎……”


  小棲不再言語,那個時代對於小棲來說似乎如同遠古一般。


  媽媽對她來說就是一個夢,看得見卻摸不到。


  大媽拉著小棲的手,又拍了拍掌心道:“這也是緣分吧,你媽原本是你爹的遠方表妹,隻是不曾見過。”


  “你爸爸那時候在南京讀書,當時你奶病著,你爸是替你奶奶走親戚。”


  “你爸爸初次見得你媽是在那你外公家海棠園裏,兩人第一次見麵,你爸便動了心,沒幾天告訴了你奶奶,便趕去提親,要擱到舊社會這是親上加親的好事,那個時候已經解放了,自是有些新思想,但你爸似乎認定了你媽似的,每日裏行走百裏去你媽家裏,在屋外等候,日日如此。日積月累,你外公看到自家的女兒動了心思,你爸也是誠心,又是讀過書的人,還是做了這門親上親的婚事。”


  小棲不知道為何大媽如此清楚爸媽的事情。


  後來想到原是難怪,大媽比自己的爸爸怕是大上10來歲,說是長嫂如母,怕就是這樣的吧。


  那個時候小棲還不太懂得情愛之事的由來,那會是個什麽樣的感覺。


  隻是感覺,沒有媽媽是她一身的痛。


  媽媽就逝在大西北,這似乎是從小棲記事起便又一直縈繞在心頭。


  這一次她也要回去了。


  他們要坐船,渡過江水,才能轉乘火車。


  隻見滔滔江水卷起千丈巨浪,連同從江底翻起的滾滾黃沙,濁流宛轉,驚濤拍浪,茫茫不知處。


  小棲自是沒有看到如此景象,嚇的夠嗆,這便是傳說中的大禹渡了,隻聽得傳說:“無風千層浪,平底一聲雷。”


  江水以北,便是西去的路。


  回目極望,江水以南是鬱鬱蔥蔥、煙柳飄瀉、輕展蠻腰、靜滌塵埃,遠處的雕廊畫梁的青磚碧瓦映在晨霧之中,散發著陣陣陳釀的芳香,水墨丹青之中透著些許迷離,隨風輕落幾抹翩紅,該是海棠,嫋嫋娜娜,美的飄然,還有那軟糯吳語,如此讓人感同身受,恍若昨日,你並未走遠。


  小棲心裏翻江倒海,思緒萬千。


  還未離開,便已經開始想念。


  她想念這荷塘裏的蓮蓬、堂屋裏的蠶繭、田地裏的紅薯、如同媽媽的大媽、學校裏的丁老師、飯堂裏的楊師父,還有為小棲趕走蜜蜂、給她講題的子楚哥。


  怎得就這麽走了?!

  如果說媽媽離別時小棲還太小不知道什麽是痛苦,這便是她此生之中切切的感受到了別離的痛苦,大媽讓她記得江南是她的家,從記事起這塊天地早已印入她的骨髓,怎的相忘?


  若幹年後,她哪怕身在帝都,成了所謂的新帝都人,那心中心心念念的仍是想回江南。


  那是根,那是家,那是靈魂安放的處所。


  那個時候,火車很慢,很少,他們需要不停的換車。


  終於到了徐州,他們應該坐火車了,這期間,小棲早已不記得換了船舶、汽車、火車,甚至還有拖拉機,多少種交通工具。


  她隻知道,這一路上真的很慢,很擠,很難……


  她甚至都不知道,爸爸為何帶自己回來的路那麽順暢,西去的路那麽艱難。


  或許隻是大爺為了省錢還是別的,小棲不得而知。


  然而這一路上的艱辛,小棲卻是記憶深刻。


  到了徐州,天色暗了下來,小棲的肚子也咕咕的叫了起來,一路上帶的幹糧也吃的差不多了。


  大爺領得小棲找得一家路邊小攤,坐了下來,找店員買了一碗米粥,店員鄙夷看著爺倆:“你兩人隻要的一碗粥麽”


  大爺想起什麽似得又道:“麻煩掌櫃再上個饅頭吧,對了再來個空碗吧。”


  店員瞥了眼大爺朝著裏麵喊道:“一碗米粥一個饅頭,加個空碗”


  不一會兒隻見店家送上一碗清澈見底的粥,還有個半涼的饅頭。


  大爺將這粥分了一半給小棲,又將這饅頭分給了小棲:“小棲你吃吧”


  小棲巴巴的看著大爺掰了一半給大爺:“大爺一起吃”


  兩人就這麽謙讓著,

  這時大爺將這粥小心的把清湯喝完,碗底的米粒不曾少過半分,大爺將這些米粒一並盛道小棲碗裏:“小棲多吃些,小棲長身體。”


  小棲莫不做聲喝著這粥。


  從自己被爸爸送來江南的一刻起,每次隻要是家裏煮粥,大爺總是將自己碗底的米粒留給小棲吃。


  當時小棲年少,並不知道,糧食金貴,每每總是喜滋滋的吃完。漸漸的大了,小棲懂了大爺的疼愛,便不舍得再吃了,但大爺依然每每留給她自己卻不曾食用。


  他日的錦衣玉食可曾比得過這一碗米粥?

  大爺小心的將這半個饅頭用方布裹好,揣入懷裏,笑著對小棲說:“晚上餓了我們還有夜宵的哦。”


  這便是旅途的第一餐。


  飯畢,循著道兒,兩人找著能得入住的旅店。


  隻見店家是一中年大嫂,穿著時髦的蝙蝠衫,一隻手臂斜靠著櫃台上,一隻腿踏在長凳上,嘴裏磕著瓜子,磕畢,卻並不將這殼兒吐掉,而是沾在嘴角邊上,早已沾滿了一圈。


  聽得窗外大爺叫道:“同誌,我倆住店。”


  這時店家才回過頭來,從小小的窗口歎出個碩大腦袋來,也不吭氣,上上下下好身打量了小棲爺倆一番。


  小棲看這眼神,還有嘴上一圈的瓜子殼,有些害怕,惶恐著躲在大爺的身後,緊緊抓著大爺的袖子。


  看得兩人模樣普通,不象是出公差的,便故意說:“同誌,你有介紹信嗎?”


  一麵轉過身去扭著肥胖的腰身往裏間走去,隻見隔著衣衫都能見得衣衫之內一連串晃動的肥肉。


  大爺遲疑了一聲:“介紹信……”


  “我們這裏是正經的國營單位,沒有介紹信,這可是住不了店的!”這位女士看著大爺遲疑的樣子,頓時似乎更加有了底氣。


  大爺似乎沒有聽到這女士語氣中的鄙視似的。


  而是拿出了人造革的小黑包,細細的翻了起來。


  隻見這大嫂回過頭來翻了白眼,又回過頭去。


  小棲從大爺身後小心的探出個腦袋,看著胖胖掌櫃已不見了。


  “找著了……”


  大爺從黑色人造革的夾層拉鏈裏摸索出一張紙。


  “還好,臨走之前去村委會開了這個,還真用上了”


  “真的假的?”這女士遲疑的問道。


  “是真的,這大紅印章,您看著……”


  那女士也不言語,徑直甩了個東西過來,大爺看到慌張中接住。


  接住看著原來是件男士的衣服,大爺愣著。


  “還愣著做什麽,還不給這孩兒換上!大通鋪還有一個床位,你爺倆擠擠吧,你總不能讓這麽大的姑娘進去住吧,要不看著這會時間晚了,你兩個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我才懶得理你呢。”


  “明明我們有介紹信……”小棲在身後悄悄的嘟囔著……


  大爺似乎絲毫不在意這女士的態度。


  “謝謝同誌!”大爺態度誠懇。


  套上這男孩的衣服,將這粉紅色的頭花摘了下來,又帶上個帽子。


  大爺看著小棲說道,“果真是個小子。”


  小棲似乎也很喜歡自己男孩的裝扮。


  很滿意。


  此刻已過了晚上十點了,大爺領著小棲走進了大開間。


  那鐵床鋪上一個接著一個,一直鋪到了門口。


  昏暗之下,密密麻麻,盡是人腳,呼嚕之聲此起彼伏,小棲摸著黑往前走去……


  一隻橫著的腳,小棲被絆住,踉踉蹌蹌的往前撲了過去,差點摔倒。


  大爺一把拉住小棲,小棲回頭來,看著大爺,忍不住吐了吐舌頭,另一隻手捂了下胸口,大爺拉著小棲這次換做大爺走前麵,來到最裏麵牆邊還空著個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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