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不言而喻
她看到麵前的這個小姑娘正焦急的盯著她看,有些猶豫有些不安,想聽下去,卻不敢問出口。
那些過往的回憶,就像被風吹走了一樣,她回想的時候甚至覺得它們朦朧了起來;但在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一切忽然清晰,仿佛它們從未試圖溜走。
這麽久了——她閉了閉眼,她自己都無法想象,居然已經過了這麽多年。
“你想知道嗎?”她戲謔的笑了笑,她就像多年前一樣愛惡作劇,喜歡逗弄看起來單純的人。
無論如何,她都知道,她依然是從前的那個她,有些特質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小姑娘明顯想聽,可是她猶豫了一會兒以後,她道:“如果姐姐想說。”
這句委婉的口頭禪是從她那裏學來的,小姑娘經常過來找她,為了她的母親。這個姑娘的母親久病不愈,所以她時常來這裏,拿藥回去給她娘。
而有一次,小姑娘湊巧看到了角落裏擺著的一把長劍,問她“這是哪裏來的”;
於是她開始講她自己的故事,每次這個小姑娘來,都可以聽一小段。她每次都聽得很入神,而現在,已經到了最後一節。
她歎了口氣:事情就是這樣,她可以一眼看穿這個小姑娘缺乏教養,她和京城裏那些言辭得體,說話做事都周到的大小姐不一樣,她隻是個單純的孩子,說話順著自己的心意,不怎麽會看人眼色;
但偏偏,她更喜歡她。
“嗯,”她點點頭,“後來,我們都活下來了。”
這是事實,她想。
小姑娘明顯鬆了一口氣,但接下來,她似乎又想問另一個問題,但隻是因為某種原因,所以她不敢開口。“那、那……”
“然後,我們沒有回京城。”她接過了話柄,看到她驚訝的表情,笑著搖了搖頭,“我們都不想回去了——他也不想要皇位了。於是我們決定,離開京城,永遠不回去,就像是我們已經死了一樣。”
死了。
小姑娘低著頭,她似乎低聲複述了這個詞語,然後她問:“那記錄上……”
“被突厥派人綁架,結果死在了途中,”她說得輕描淡寫,“所以你可以不用當真——你知道,我說的一切,也未必是真的。”
她望向窗外,那裏有一隻黃鶯,正在唱歌。
小姑娘皺眉,她並不能肯定這句話的真確性:“是假的?”
女子搖搖頭,“不管我說的話是真是假,至少,你還挺喜歡聽的,不是嗎?”她問,“既然如此,是真是假根本無所謂了。”
小姑娘不出聲。
半響,她拿起手裏那包藥,微微向她行了個不規矩的禮,“我走了,寧姐姐。”
“好,”她聳肩,“希望不要再見。”
小姑娘愣了一愣,她才想到這是希望她母親病愈,不用再來見她的意思。但是她想了想,“就算娘親好了,我還是想來找寧姐姐玩。”
女子失神一刻,然後她微笑著點頭,“好,你什麽時候都可以來。”
於是她又道謝,然後轉身離去。她提著那個藥包往外走,步伐有點急。
她看到屋外的陽光。
小女孩知道,這裏離她家有點遠。數年前,寧姐姐搬到了他們這個偏僻小鎮,當時很多人都覺得她很神秘,因為她有錢,又長得漂亮,她完全沒有理由,會住到這樣一個偏遠小鎮來。
但是,後來有人發現,她會治病。她治好了一個被惡狼咬傷,眼看就要死的小姑娘,而且讓她都活了下來。
於是上門來找她的人越來越多,到現在,人人都知道,這華溪鎮裏有個神醫,她長得很美,偏偏瘸了一隻手,這附近的人都聽過她的名頭,但她不是人人都治。
如果有人到這鎮裏來找人,那麽他一定會聽到“神醫”這個名頭——有時候她門前會大排長龍,可是最終能進門被她治的人是那麽少。
不過,她很喜歡小孩子,常常會在他們幫父母來跑腿時候,說故事給他們聽。小女孩就是其中一個,她足夠乖巧,足夠討大人喜歡,所以她聽到的故事也最多。
她知道,寧姐姐口中的很多故事都不是真的,小姑娘也不知道,這一次的這個故事,是真是假。但隻要足夠有趣,那是不是真的,也就不重要了。
她想著這些事,但還是覺得她很幸運。很快她回到家,推開門,“娘,我將寧姐姐的藥拿回來了——!”
不管怎麽樣,那些故事,莊宛寧的回憶,都和她無關。
目送著女孩子離開,看著小姑娘瘦弱的肩膀,莊宛寧有一刻的失神,然後她望向擺在角落的那把長劍。
這一切本來已經離她很遠了。但因為對別人再講了一次,那些回憶似乎在她的描述裏鮮明起來,仿佛慕容雲鶴、穆瀟瀟、左空月這些人,還在她眼前。
她緩緩舒出一口氣——她已經和他們失去聯絡很多年了,隻有穆瀟瀟還會和他們送信;但如今,穆瀟瀟和空音也是四海為家,她也不是常常能收到他們的信。
而穆瀟瀟也在一年前離開了京城;而她也不再試圖關注他們的生活,因為那對她來說,已經失去了意義。
她的匕首、她的發簪、她的短劍——全部都在那次戰鬥裏,弄丟了。
本來是可以找回來的,但是她沒有找。於是她隻要了那把她殺掉齊洛的長劍,然後帶著它來到了這裏。
她站起身,往它走去。
她捧起那把劍,將它拔出來。因為太久沒用,長劍出鞘的時候,能聽到金屬摩擦的聲音,但當它出現在她眼前那一刻,它依然閃著寒光,引人注目。
她歎了口氣,又搖了搖頭。
小鎮裏的生活並不像人想的那麽有趣;她左右環顧,這是一處偏廳,家具使用多年,雖然收拾得幹淨,但仍然顯得殘舊。檀木桌椅有小小的磨損,桌腳用銅錢墊著,屋中彌漫著淡淡的中藥香味,桌上擺放著一個把脈用的枕頭。
她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雖然總是有人幫忙,但她的手裏也總是因為收拾藥材而有藥的味道。
這裏也並不是沒有煩惱、沒有生活的痕跡;但無論如何,這是她自己選的路,她終於不用過著勾心鬥角的生活,隨時隨地都活在謊言之中了——而這,才是她最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