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無形威脅
莊雨凝半張著嘴,沒有開口。
她眼神遊移,渾似從人言中聽出了幾分不可言說的陰暗。她勉力才回過神來,依然記得要如何對姐姐說話。她笑著道:“姐姐,你在說什麽,妹妹聽不懂。”
可就算她用力偽裝,明眼人卻都能從她的語調裏聽出三分僵硬。
有些人善於說謊,有些則不然。
莊宛寧歪歪頭,垂下眼來,半垂半合,也就分不清她口中所言,是真是假。她道:“妹妹聽不懂這故事麽?那也無法,姐姐隻能再說一遍了。”
她這麽一講,就仿佛她不是在威脅人,當真是在說故事,說一個與她們全然無關的故事。
屋外寒風吹過,刮得窗旁柳樹呼呼作響。一陣鳥兒被驚起,往遠處飛去。
她也不太管莊雨凝的反應,隻是自顧自地說著話:“妹妹,你可要好好聽。你說,這屋裏家徒四壁,看起來一副不能住人的樣子了,但卻還是能遮風擋雨。就是下雨,也沒必要找木桶盛水。”
她指著屋梁處。
房頂自然也是燒破了的,但較之窗欞,看起來不那麽可怕。那些被燒壞的瓦,都被人摘了下來,是以這時候,屋頂甚至能窺見一片片發白的天空。
是破碎的,並不完整。
莊雨凝不由得抬頭,順著莊宛寧的手指望過去。她偏過頭,忽然想起了那一日的事。
她到底不是沈姨娘。
她還會有一點點的心虛。
莊宛寧道:“如今不是冬季,根本無需燒炭,所有人恨不得每日都能用好幾桶冰。人碰火碰得多就幹燥,人一幹燥發熱就煩躁。反正這時候,沒人想碰那玩意兒,也沒人會想玩桐油。要知道,桐油是很麻煩的,碰多了又要洗手。”
她說話的口吻慢慢傲慢了起來。
莊雨凝睜大眼,她才想起來,那時候,她是沒那麽多水洗手的。她被關進屋裏禁足以後,連打水都要哀求那些下人教她,她也沒有太多水可以用,如果不是拿來燒,誰會沒事向下人要桐油?
可是她怎麽能承認!一旦承認了,那不就是輸了?
她緊咬著後槽牙,歪曲事實回應道:“你怎麽知道,我們不是想自己做飯?”
這個說法,聽起來也合理。莊雨凝到底不算太笨。她知道這時候,莊宛寧不許她們自己在廚房裏折騰,隻許她們吃送來的飯菜。那麽她們要這些東西,就說得過去了。
因為自己做,總比向仆人要更簡單。
然而就在莊雨凝想,她尋到了一個好借口,想鬆一口氣的時候,莊宛寧開口了。
“這是什麽話?”她卻嘲諷一笑,“你告訴我,廚房什麽都沒動,而且爐灶還落了灰,一看就知道根本沒人用過它。你們是做了什麽吃的,連爐都不用燒?冷食?如果是冷食,又為什麽要用火?”
這話實在反駁得太狠,莊雨凝臉色一白,登時說不出話來了。
但其實,隻是常識而已。
她再也沒有話可以辯駁了,隻能虛張聲勢,道:“你怎麽老是在關心我們的生活?就不能是要了,然後不小心燒起來了呢?——再說,你明明知道我們那時候過的是那樣的生活,為什麽不關心一下我們?”
不過是兩句話,就開始轉移話題。
因為莊雨凝想到這半年她過的日子,心裏就氣。她被放出來不久,還記得那時候的屈辱。她第一次知道,主子是可以被奴才欺侮的,她們平日唾手可得的食物,是要用珠寶才能交換來的。
被禁足有多可怕?倘若隻是單純被禁足,恐怕還算不了什麽。更糟糕的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們失勢了。中毒還是小的,重點是所有仆人聯合一起來糟蹋她,根本就不把她當人看。
有冤無處述,在她看來,她才是那個受害者。
莊宛寧卻不回應,她的笑意凝在了嘴角,似乎紋絲不動:“妹妹說這些,就是過分了。當初姐姐裝傻裝了那麽多年,你們不也是沒關心過一點點麽?”
莊雨凝這才忽而想起來。她登時沒了聲氣,視線遊離著,仿佛想起什麽驚恐的事情。對——莊宛寧是誰?
她聲音發顫,“你、你……”
“我什麽?”莊宛寧似乎覺得很好笑,“以為我過得好,就不記得了?以前你們那麽欺負我,連好的飯菜都不給,現在卻來抱怨這些?”
莊雨凝吞了口沫,竟然說不出話來。
她說的是實話。
原主根本就沒過過幾天好日子,幾乎可以說是被折磨而死的。莊雨凝聽到這裏,連忙慌張地嚷道:“你……你的事是你的事!總之你這麽做,就是不對!”
莊宛寧從始至終,語氣都不重。她甚至像是在和她閑聊。
能夠這麽心平氣和,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我吃苦就不是吃苦,你們吃苦就要向人哭訴了?不好意思,我不懂你在想什麽。”莊宛寧終於直白了,她放下一直在搖的團扇,端坐在那裏,眼神銳利地看著莊雨凝。
“你不要怕,”莊宛寧微微一笑,“我還有很多話沒講。”
莊雨凝被這宛若厲鬼的笑嚇得心底就是一抖。
她臉色慘白,雙眼放空,戰戰兢兢地試圖挽回一點優勢:“姐、姐姐……我們是同胞姐妹,你不能這麽對待我……”她聲音微弱。
莊宛寧卻不理她。
“同胞姐妹?”她笑,“今日邀你來這裏,就是為了說清楚。”
她望向左右陳設,這就是她們住了這麽久的地方,現在卻被燒成渣了。她淡淡地說著:“是你買通了仆人,要換來桐油和火柴,將屋子燒了。”
這本來是個不錯的計劃。
她們不能出門,就托人買些東西進來。說到底,同她們從前一樣,隻不過是收買些見錢眼開的下人,讓他們買些東西。可她們沒有像到,她會去查。
莊宛寧道:“如果你們的計劃再精細一點,或者留後手,那麽或許有用。可惜,現在不行了,因為我知道了。”
她一點都不婉轉,平直地說完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莊雨凝像是忽然明白,她為何要帶自己來到這裏。她現在是坐在自己住過的屋子裏,看著自己燒剩下的痕跡,回憶起當時她們是怎麽做的。
一切的一切才剛發生沒多久,仿佛呈現在了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