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左空月
罷了罷了,她真怕她是多心,最後鬧出來一個大笑話。於是莊宛寧也就隻是繼續聽。
“那倘若加上公子呢?”
那人笑起來,將酒杯舉起,酒水一仰而盡。“這天下大勢,豈是一兩個人能改變的?”
這話說得太灑脫,也太沒心沒肺。仿佛他本來就不該管這些,也沒有能力管。莊宛寧終於忍不住,站起來,拎著酒壺走到那人身前。她問:“那公子既然不想改變,又何必到京城來?”
她忽然走近,嚇得那小廝就是一驚。但那人一雙冷淡眼睛望向她,卻似乎不甚在意的樣子。他微笑,看起來卻仿佛置身事外:“若按姑娘這樣講,那麽這天下間,恐怕就沒有幾個人適合呆在京城裏了。”
一旁的小廝喊起來,震驚的樣子,“公子!”
年輕男人抬起手,製住他。莊宛寧微微一笑,“公子這話說得不對。京城裏到處都是可以改變天下局勢的人。”
她隨手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手裏依舊拿著酒壺,看起來活脫脫一個酒鬼。男人挑眉,隨後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請姑娘直言。”
莊宛寧望著他,眼神淡淡,“這京城裏,無不是想做出一番事業的人。有些人到京城來是想開酒樓掙錢,”她指了指鳳央樓,“有些人是想升官進爵,進朝堂做官;有些人是想在京城裏立足,開枝散葉。”她說。
“他們大多都想用自己的能力做些實事,他們做的事情影響了這座京城,京城影響了大薑,大薑就是這天下的一部分。是以,你不能說,他們沒有改變這局勢,僅僅隻是影響比較小而已。”
說完這話,莊宛寧才喝了一口酒。青年點頭,“姑娘說得有道理。”
“但是,”她下一刻立刻打斷他,她道:“倘若有能力卻不肯做實事,那是什麽意思?”
這個問題大約問得太直白,青年臉色一變,但卻沒怎麽在意。他望著她,一雙眼睛那麽淡然,仿佛不帶半分個人的情感。“姑娘是在批評誰?”
“不是批評的意思,”莊宛寧攤開來說了,她往後一靠,變相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我剛才聽公子所言,你對大薑很有幾分個人見解,卻什麽都不做,是為何意?”
她的問法文雅了一些,但聽在他耳中卻是一如既往的直白。
他這才真正明白了這個姑娘說的話:她是在問他為什麽有能力,卻不肯幫助誰,就好像一個讀通了兵法的人不肯去邊疆一樣,是手裏明明有珍寶,卻不肯給任何人看。
他聽懂了。於是道:“姑娘認為,隻要人入世,就一定能改變什麽?”
酒樓裏人聲沸騰,人人忙碌,門外水泄不通,但是他們卻坐在這包廂裏,隔絕了酒樓裏的煩擾人聲。青年望著眼前人,不知為何就期待起了對方的回答。——自從多年前師父以後,已經沒有多少人會給他這樣的感覺了。
“對,”穿著水藍的少女笑起來,比高門大戶的大家閨秀要開朗許多。“公子既然自認有才華,那又為何不肯入朝,隻坐在這裏發牢騷?隻怕不是手裏根本就沒有真本事,隻不過是在說空話而已。”
幾句話一通說下來,如果這是個正常點的人,多半就要發脾氣,然而這青年偏偏不是。
他一旁的小廝怒目圓睜,指著莊宛寧道:“你……你怎麽能這樣?”
再次被青年攔住了。青年眼神淡漠卻淩厲,他望著莊宛寧:“那不知姑娘,如何看大薑如今情況?若說不清,你也不過是在無理地詆毀旁人罷了。”
莊宛寧從來就不怕這些,她點頭,就從他剛才說的話開始:“公子本來說大薑京城繁華而富庶,然而外族入侵,四麵受敵,若是單靠戰神一人,絕不能改變這四麵楚歌的局麵。但公子有沒有想過,對待外族,未必要用軍隊?”
青年似乎莞爾,“姑娘有何見解?”
“我的見解,”莊宛寧笑吟吟,“不用一兵一卒,一弓一箭,就可以慢慢解決這些問題。”
對付入侵的外族,但卻不用任何軍隊,這確實是個新奇的說法,屋裏的人都靜了下來,那青年更是聽得入神。
莊宛寧道:“如今戰神之名,遠揚天下,若是這一回能夠打敗外族,與他們講和,那將會是一個好時機。如果等到這個時候,將大薑美女、樂器、技藝都傳到外族,讓他們沉迷於此,崇拜我大薑,那要兩國和平,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這幾句話說完,那青年更鼓起掌來,剛才那小廝,更是低下頭不敢說話了。墨竹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小姐,不可置信。
青年道:“姑娘既有如此見解,卻為何隻坐在這裏?”
這是用她本來的問話,來為難她了。莊宛寧笑了一下,灑脫的樣子:“公子能入朝堂,我卻不能。”
再說,她也不打算那麽做。青年似乎這才想起,眼前此人的身份。“那依你之見,當今二皇子,是個什麽人?可值得投靠?”
莊宛寧不禁心驚:眼前這人問展舒修,卻是何意?她卻搖搖頭,回避了這個問題:“任何事情都要親眼看一看才好。”
“為何?”
“夏蟲不能語冰。公子聽起來似乎是才高八鬥之人,但從未入世,若不身處局中,看問題就始終不夠深入。一個人如果隻是讀遍了三十六計,就以為自己可以行兵如神,那也未免太過天真了。”
青年卻又安靜下來。就在莊宛寧以為,他不會說下去的時候,卻看見左空月抬起頭來,望著她,眼裏帶了笑意,洗去了剛才那一副世外高人一樣的氣質。他並不是不會拉攏人,隻是懶得在不認識的人身上動心思而已。
他道:“在下左空月,有幸見過姑娘。”
左空月?
莊宛寧睜大眼,居然還真的被自己碰到了,展舒修信裏說的那個左空月!
但麵上,她卻隻是微微一笑,說了自己的姓名,隨後和他一碰酒壺,兩人一同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