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父母子女
陳嬤嬤並不聰明，但她也知道這件事自己是辦砸了。她沒有親眼見到屋內的景象，但沈姨娘的反應足以讓她猜測出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她當下就有些害怕：“夫、夫人……”
本來是討好的稱呼，這個時候落在沈姨娘耳中就淪為了諷刺。她道：“夫人？我算是什麽夫人！隻要有孟瑜和她的女兒在，她就永遠是姨娘，永遠是個妾！掌權又如何，我今日，還是被那個小賤人玩弄在掌心之中。”
話說完，一個茶杯就砸了下去。
這時候沈姨娘尚且沒有意識到，自己泄露了什麽不得了的話。那茶杯砸下去之後，直砸得陳嬤嬤露出的雙手上。她一下被茶杯碎片割得疼，但卻一句話都不敢吭出來。她臉色蒼白，想的全都是自己的前程，以及過了今日，沈姨娘到底會怎麽拿她來出氣。
沈姨娘是府邸裏的主子，就算做錯了事，如果不被發現，那她還會活著；可陳嬤嬤這樣的老嬤嬤，可就不一定了。她隻覺得心中慌亂，一個字都說不出口，隻能跪在那裏，等待沈姨娘說下一句話。
她很害怕。
但再害怕也沒辦法了，是她要害人的。沈姨娘這時候才正眼看向她：“你還有什麽話想說？”
那聲音已經冷了下去。一個人的情緒不會持續太久，沈姨娘更是一個冷靜到底的人。但這時候，陳嬤嬤恰巧撞了上來，成了她發泄脾氣的犧牲品。陳嬤嬤道：“不如我們再來一回……”
再來一回？
這話就像是突然落進了沈姨娘耳中。
沈姨娘終究不是莊雨凝，她看著眼前的陳嬤嬤片刻，隨後深呼吸幾下，因為她的自控力極強，現在冷靜下來，想到她的最終目的，是為了幫自己女兒奪得王妃之位，她就冷靜了下來。
她冷笑一聲，冰冷的美豔，從陳嬤嬤的視角看過去，她臉邊那一雙深色耳環，正在一晃一晃，幾乎閃出光來。陳嬤嬤沒有察覺，她已經嚇得全身濕透了。她道：“倘若再來一回，那莊宛寧自以為自己逃過了一次，就不會有第二次，自然會放下戒心。那麽趁火打鐵，這一次會簡單很多，也容易很多。”
她說了一連串的話，幾乎不斷氣，因為她知道，這恐怕就是自己現在的唯一生機了。
但就在她再也無話可說時候，她卻覺得情況有點不對勁。
屋裏太靜了。
問沈姨娘望著她的那一雙眼睛，冰涼到讓人心驚。她跪在那裏，怔怔地望著這個主子娘娘，什麽都說不出口。
半響，沈姨娘道：“你說得對。我的確應該下手。但在這之前，我要做一件事。”
陳嬤嬤一顆心猛地往下滾，她張了張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然後她聽見沈姨娘道：
“來人，將她押出去吧，杖斃。”
輕輕巧巧的一句話。隻是唇齒相合，就能要了一個仆人的性命。立刻有侍衛進門來，要將陳嬤嬤拖走。她已經竭盡力氣來為自己掙命，但這時候卻什麽都掙不下來了。她甚至沒有想到，今日就是她的死期。
她立刻喊：“沈姨娘！你不能這樣——”
她的理智自然知道這是可能的，平生她不知見過多少這樣的事情。但人的求生本能發作起來的時候，她就渾然忘記了什麽叫理智。她隻是不停地喊，在發現喊沒有用的時候，她就開始咒罵，她活得比誰都長，喊出來的話也比旁人更難聽。
“沈氏！賤女人！你不得好死！”
沈姨娘皺起眉：“堵住她的嘴。”
於是陳嬤嬤就說不出話來了。很快她被拖到了後院，主子們看不見的地方。一屋子奴仆都沒有說話，沈姨娘拿起手上的手帕，這下子她不氣了，隻是坐在那裏，吃丫鬟遞過來的雪梨。
她這才解氣了一點。
就在這時候，旁邊一個少女踏過門檻，走進廳中來。她皺起眉，莊雨凝剛才已經聽完了全部的過程，她也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這時候的她看起來居然有幾分不安，是屬於人類本能的反應：“娘……”
沈姨娘微笑，“怎麽了？”
她依然將一片雪梨遞給她。
莊雨凝接過了那片雪梨。她慢慢吃完，是一個大家小姐會有的儀態。她道：“娘，那個嬤嬤……我剛才聽見她喊了。她喊得很慘。”
這個女孩子就算心腸惡毒，終究不是沈姨娘。莊宛寧再怎麽為難她，她也隻是想著置氣，甚至於搶了她的王妃位置。因為她嫉妒她，嫉妒她獲得了所有人的關注，仿佛全部人都在看著她，而她隻是躲在陰影裏過活的那個人。
她畢竟隻有十多歲。
沈姨娘卻望著她，好像這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一樣，“你不喜歡娘的做法？”
她的聲音溫柔，這時候她將莊雨凝攬進懷裏，兩人十分親近。莊雨凝沒有說話，既沒有反駁，也沒有承認。於是沈姨娘道：“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誰做錯了事，誰就不該活下來。弱肉強食，你不欺人，人來欺你。”
她的表情十分柔和，就像是一個無害的內宅女子。她沒有看莊雨凝的表情，隻是自顧自地說著自己的話而已。
“即使是那莊宛寧，裝得那麽冠冕堂皇，仿佛自己才是那個最可憐的人。但，底下的理由，還是一樣的。”沈姨娘繼續笑，聲音卻冰凍得不像人。“所以你記住，無論誰欺負了你，你都一定要這麽做。至於善惡？在內宅之中，生存就是一切，能活下來就是好的，善惡是一種非常奢侈的東西，擺在麵上給別人看看就好了，不要將這些東西當真。”
門外日光如注，青天白日。沒有行雷與閃電，有的隻是陰涼舒服的內宅裏，一盤切得好看，幾乎要滴出水來的雪梨，還有一個看起來很溫柔的人。那人穿著絲綢織造的華美衣裳，戴著價值不菲的首飾，五官秀美，聲音溫柔，幾乎可蠱惑人心。
莊雨凝眨眨眼，心中沒有糾結多久，隨後輕輕地點了點頭，眼神陰暗下去，仿佛已經接受了這樣的規則。
她道：“娘，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