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正月桃花
展舒修走後許久,莊宛寧獨自一人喝完了桌上的藥,方才見紅袖進門來。她這些日子以來,想著都是與鳳玉有關的事,自然沒有力氣多管宅院裏的一切。這時候方才注意到,院落中丫鬟都已經換了新衣裳,屋裏布置一新,她就覺得生活很好——屋子收拾得整齊,主人也會有種滿足感。
比起半年以前,她還是一個不受寵的嫡出小姐,衣食住行無人管,時常受人欺辱;現在她過的日子,可比從前好多了。
紅袖見小姐如此,就笑著走上前來,“小姐病了,氣色看起來倒比從前還好些。”她素來是個會討主子歡心的丫鬟,這樣的話時常說,幾乎就是她的口頭禪。她如今也是不說小姐受傷,隻說她病了——畢竟過年時節受傷,聽上去不大好,府邸之中自然就是無人會提。
莊宛寧臉上流露得意之色:“那是自然,我高興。”
卻是不繼續往下講。紅袖一貫知曉,在府邸之中這位大小姐一向頗為受寵,又是嫡出,名頭上自就占了好,盡管偶有意外,但既然有二皇子鍾情,也不算什麽大事。於是越發奉承起來。
正月之中,也是該說笑的時候了。
但在皇宮之中,卻有些許人似乎並不如莊宛寧一般。
夜色之中,弦月高懸。皎潔的月色那樣遙遠,隻願意施舍些許碎光到人間來。展舒煜望了這月色一眼,隨後看見長樂宮中,就自有人出門,走到殿外來。那是一名宮女,低聲道:“皇後娘娘請殿下進去。”
那宮女生得頗為秀美,膚色白淨如玉,身穿一等宮女衣裳,說話時也是低聲下氣,言行舉止一絲不苟,正是鳳棲宮中能教出來的人。這是去年十月,秋收季節才升上來的宮女,如今在皇後身邊頗為得寵,時常露臉,名喚翎玉。
他點頭,“好。”
大皇子在宮中,素來有病弱不得寵的名聲——他是長子又是嫡子,本應為太子,但自從展舒修十六歲那年,斬獲他第一場戰爭的勝利以後,他戰神之名就蓋過了展舒煜,朝堂之上,隱隱有了立他為太子的風聲,展舒煜就此在他的光芒下被壓了下去。
他跨過門檻,進鳳棲宮去。
鳳棲宮恰如其名,殿中兩旁柱上,由宮中匠人雕刻繪畫了龍飛鳳舞之畫,兩排烏木椅與擺飾花瓶在側,他的母後坐在主位,見他進門來,就淡淡道:“來了。”
這位皇後娘娘,父親乃是宰相,然而不知為何,如今這位皇帝,當年卻是立了她為皇後,縱使偶遭非議,也並不難過。她年紀比皇帝小些,卻也即將四十,然則她擅長保養,如今看起來也不過二十餘歲罷了。
縱然蕭貴妃受寵是人人皆知,然而卻依舊無人能夠動搖這位皇後在宮中的威嚴,她的手段如何,也就不問而知了。她皮膚白皙,眼神清亮,頭發裏縱有白發也被梳發宮女巧手掩蓋過去,她隻是坐在正座上,並不正襟危坐,反而有幾分懶洋洋,但這樣更顯得她胸有成竹。
這是他的母親。
展舒煜行禮:“見過母後。”
兩人相距一箭之遙,其中距離甚至可以擺一架屏風,徹底將他們倆隔開來。今日不知發生了何時,他的母親態度與往常完全不同。但他也沒有這個心情去想。今日皇後喚他來,自然不是敘舊——卻不知是為了何事。
“你還敢稱本宮做母後?”這時候,皇後卻冷冷一笑,顯然對他的恭敬,並不容情。
聽到這話,展舒煜並不尷尬,也不氣憤,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斥責,不論是父親口中的“你不如修兒”,還是母親無理的辱罵。
他素來是知道的。
他的母親,是個在華美外表下無一絲溫度的冷漠女子。在她身上,他什麽也得不到。
而她還在繼續。她望著他,在金碧輝煌的宮殿之中,“如今你拿鳳玉所做的事,可是終於暴露了。本宮好容易,才幫你將整件事情壓了下去。你居然一點都不感激?當年鳳玉給你的時候,你是怎麽說的?”
展舒煜不說話。
他就算說話了也是個被罵的下場,那麽,不出聲是最省力氣的。莊宛寧猜得沒有錯,鳳玉確實在他手中。這些年來,他將鳳玉拿在手裏,當有需要殺掉的人時候,就拿李家當年的鳳玉做擋箭牌,就此撇了個一幹二淨。
很省事省力的辦法——直到他被人發現為止。
到了如今,他利用鳳玉殺了多少人,他早已記不清了。
皇後道:“你走了歪路,還不肯回來。若不是如今過年過節,不能讓這件事在宮中鬧大,絕不會如此收場。”
皇後心中震怒。
莊宛寧受傷之事,她作為六宮之主,稍稍一查就知道是誰人所為。然而如今乃是春節,不能見血,她又要保護自己的兒子,所以才用大筆禮物將事情壓了下去,讓莊家不敢多口,讓展舒修也無從追究。
若不是如此,這件事怎麽可能這麽容易收場?
她歎息。
站在眼前的人是她的子女,可她也不知,她能護著他到什麽時候了。
這些話若讓人聽見,不知又要掀起怎樣一場風波。
而展舒煜大約是犯下了太多的罪,如今自己也都記不清了。他唯一記得的,就隻有一件事:他想要皇位。於是他道:“有何不可?”
這話讓殿中寂靜了下來。
皇後愣愣地望著她的兒子,仿佛想不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她稍後片刻才反應過來,頓時覺得不可思議,往後一靠,不自覺就拉大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你如今可真是長大了……”她的語調微微發顫,宛若風中殘葉:“當日拿了鳳玉,說要為李家洗刷冤屈的人是誰?”
當年李家手裏的鳳玉,意外流落到了她手中。她一時心軟,見展舒煜要,就給了他。那是在他的成年禮上,許多年來,唯一一件她親手送給他的禮。卻不想如今鳳玉的事,都已經鬧到宮中來了。
但展舒煜依然在繼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