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院落森森
這時候,有人倒了一杯茶來。那提著茶壺的人是墨竹,她似乎也顯得有些疲憊,盡管現在並不是晚上。她倒茶,茶香在房中四溢,她靜靜地道:“少爺是來過的。”
她的話被莊羽承認了:“沒錯。”他拿起茶杯,這個人似乎很喜歡喝茶:“……在三四歲的時候。”
他皺起眉,仿佛在回憶。
她微微睜大眼:“你記得?”
這一次他毫無猶豫,好像回答了這個問題無數次。“對,”他微笑,這個笑容在此時此刻看來難免有些苦澀:“那時候,這裏還不如現在這麽——破落,還有不少人住在這裏,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將他們的名字容貌都說與你聽。”
他的說法很奇怪,但莊宛寧釋然了,這世間有些人就是這樣,記憶力超乎尋常的好,甚至記得小時候別人送給她的第一朵紙花。也許莊羽就是這種人,何況他是進士,年紀輕輕就考上這功名,就足以說明他的記憶力有多好。
莊宛寧道:“以前?”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這麽問了。莊羽點頭,“關於孟家——有很多事可以說,”他皺眉,努力挑選能說出口的話。但這一次開口的,是站在一旁的墨竹。
墨竹看起來冷靜了許多:“奴婢的母親,是夫人的陪嫁侍女。”
莊宛寧睜大眼:“是麽?”
她從來沒問過墨竹的身世,卻沒有想到她們之間的關係在上一輩就已然開始了。莊宛寧所知道的是,墨竹的年紀不大,甚至比莊宛寧還要小一歲,而且看起來非常忠心於她。但這以外的,她從來沒想過問。
墨竹最近沉靜了起來,或許是因為莊宛寧醒了,她要做的事情多了不少,所以這個姑娘沒有以前那麽愛哭,但本質上她依然有一點點笨拙和忠誠。她望著莊宛寧:“小姐,你從前不問,所以奴婢從來都沒有提。”
“沒關係,”莊宛寧說,“你講。”
她從來不是一個苛刻的主人,甚至有幾分寬容。見到小姐這樣,依舊是她熟悉的那個小姐,墨竹終於放鬆了一些,她的肩膀微微下垂。這個年代的女子,似乎因為裏衣以下隻穿著肚兜,所以總是會有這樣的習慣。她輕聲道:“娘對我說,夫人是個非常溫柔的人。”
她似乎沉淪在了回憶之中,就像剛才莊羽的狀況一樣。墨竹綁的是尋常的丫鬟發髻,在腦後紮成兩條鬆鬆的辮,還有粗糙的紅繩,但這發型也讓她的臉龐與五官柔和了幾分。她道:“奴婢小時候,她會送點心來,還會讓我穿漂亮一些的衣裳。”
墨竹慢慢地,說起了一些細節。在她口中,似乎莊宛寧的母親,是個善良賢淑的女子,而且一直與她的父親琴瑟和鳴——這當然和現實有相當大的差距,但莊宛寧能聽出那種感覺:所有人都非常懷念她。
一個能被所有人懷緬的女子,到底能夠有多好?
在好奇心驅使下,她忍不住問:“然後呢?”
她的侍女被打斷,墨竹立刻抿了抿唇,這是不願意接著回憶的意思。她道:“後來……後來,夫人過世了。”
過世。這是必然的事實,不然如今他們恐怕也不會在這裏了。但聽到這裏,莊宛寧還是有些驚訝。就好像一開始,她本應該是有一對父母的一樣。這時候莊羽接過了話題,他道:“對,淩家衰落了。”
莊宛寧回過頭,她剛剛不是沒有注意到,莊羽也在聽墨竹的話,而且承認她的說法。麵對這個照顧了莊宛寧許多年的小女娘,旁人自然會給予她幾分不屬於奴仆的寬容。“衰落?”
“孟家本來是個很大的家族,他們以醫術著稱於京城。”他說,這顯然是他擅長的領域,“在你出生以前,孟家中有不少人是太醫、甚至禦醫。而且他們似乎有學醫的天賦,大多數人都會做這件事。”
他的說法還是有些磕磕巴巴,但對於一個不算擅長溝通的人而言,這已經相當不錯了。莊宛寧輕聲道:“所以……她會醫?”
‘她’指的自然是孟氏,他們的生身母親。又是一件讓她莫名其妙的事——她的祖父,也出身醫館。莊羽卻沒有察覺這一點,僅僅是說:“對。”
他的說法很簡單,而且隨著這一句話,他們的肩膀都放鬆了下來。莊宛寧回過頭,看了看左右:“然後呢?”
“隨後,”莊羽笑了笑,很苦澀:“我們的外祖父,似乎得罪了當今聖上,被下獄,然後整個淩家,幾乎分崩離析。”
莊宛寧這才明白,為何他們是如今這副模樣。莊宛寧從未想過,一切是如此的滑稽。“她也死了?”
“對,”莊羽點頭,長到十多歲,他才真正明白了整件事的原委。而這一切,在此之前甚至無人提起。他本就不是一個會沉淪在回憶裏的人。但立刻,莊宛寧問題卻脫離了他的想象。
她問:“她是怎麽死的?”
這一問話,直接讓墨竹手裏的茶杯差些摔了下去。她手一抖,很快用左手護住茶杯,然而她的眼神慌張,異常不知所措。
她立刻跪下來:“小姐恕罪!”
“起來吧,”莊宛寧說。剛才莊羽已然說完了整件事情,她卻聽到了唯一一個疑點。她道:“為何?”
她的問題看起來似乎變了一變,但實際上卻是一樣的。莊宛寧的眼神落在了墨竹身上。然而墨竹,也是和旁人一樣的反應:“奴婢……不記得了。”
她的問題看起來似乎變了一變,但實際上卻是一樣的。莊宛寧的眼神落在了墨竹身上。然而墨竹,也是和旁人一樣的反應:“奴婢……不記得了。”
這時候,莊羽接過了話柄。他開口道:“死在淩家的分崩離析之中。”
這個說法看起來有些文藝,但莊宛寧卻隻是挑了挑眉,並不相信他。莊羽冷靜地說,“孟家本來就已經有了破敗的跡象,隻是先帝讓他們敗得再快一些罷了。人走茶涼,她死在了病榻上,而她的侍女,也與她一同過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