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無名公子
這帷幔比一般的幔子要寬,也要更長。它是薄的,卻並不透,輕晃地掛在屋子中間,她們甚至能看到,它在屋梁上的掛鉤。它是很淺很淺的茶色,淺到好像煮茶之人一毛不拔,僅僅下了一點點茶葉,權當待客之禮。但即使如此,非常神奇的是,她們依舊看不清,對麵人的容貌。
莊宛寧不由得歎了口氣。
這個年代,不論男子還是女子,同樣都是長發垂下,一身同色衣袍,如果那人不露麵,甚至連身形輪廓都模糊,那麽她連對方是男是女都不清楚。盡管這並不難解決,隻要讓她開口就好;然而她慣有的習慣讓她討厭旁人這般遮遮掩掩。
而接下來,她們在屋中等了整整一盞茶的時間。
一盞茶不算久麽?——不,於她而言,已經是難以忍受的等待了。
她看著身邊仍然凝神等候的穆瀟瀟,她歎息,然後開口道:“請不要不說話,你是主人,我們才是客,而恕我直言,沉默寡言是待客之道裏,我最嫌惡的一種。”
她道。這話明顯讓穆瀟瀟嚇到了,但莊宛寧若不這樣做,她就不是她了。自然,迂回曲折的說話方式沒錯,然而她並不喜歡。
驟然來了這樣一出,坐在對麵的人似乎也被嚇到了。這人的反應讓莊宛寧想起前生的雙麵鏡,莫非她能看到她們,但她們卻不能?她皺起眉來。但她很快聽到了回答,那是一聲輕笑。
“我以為,”他似乎在開口前停頓了片刻,“兩位姑娘……不會喜歡。”
單單是這樣一句簡單的話,震驚的就成了莊宛寧與穆瀟瀟。坐在那裏的是個男子,而且他是這鳳玉的主人!莊宛寧略微反應不及,但很快她冷笑道:“這莫不是公子的借口?”
她這話說得嘲諷,而且隱隱有詆毀眼前人之意。但那男子似乎並不在意,很樂意隔著這層帷幔與她們說話。莊宛寧望著帷幔對麵那模糊的側影,心中卻異常平靜。他道:“姑娘若要這麽想,”他似乎伸手摸了摸那帷幔,“那就莫怪我不客氣了。”
“不客氣?”莊宛寧已經熬不住了,她有些得理不饒人的意思:“一個不敢露麵的人,我真想知道,他能拿我怎麽樣。”
一直到這句話,穆瀟瀟才明白。
她並不是故意要挑畔對方,也許也是,但她的真正用意是,將那男子激出來,這樣她們才能看到他的真容。但想到這裏,穆瀟瀟拉了拉她的衣袖,等莊宛寧的視線落在她身上之時,輕輕地搖了搖頭。
莊宛寧望了她一眼。眼神裏透露出幾分不解。這麽些日子以來的相處,讓穆瀟瀟明白,這是一個有時候會顯得草包的姑娘,盡管真實的她並非如此。但即使不明白穆瀟瀟的意思,她也依舊聽從於她。
“不露麵是對彼此的尊重,”他歎息一聲,似乎很有耐心與她玩文字遊戲:“而且姑娘如今,恐怕也戴著麵紗吧?”
麵紗。
如今戴著麵紗上街的女子不少,因為這樣,所以麵紗的款式也格外豐富,有人買就有人賣。莊宛寧不由得看了看自己與穆瀟瀟的麵紗——她們用的都是暮黑顏色,盡管花紋有些許不同,然而和那帷幔絕無關聯。
但這時候,穆瀟瀟開口道:“公子這話,未免太過離經叛道了。”
在此之前,她一句話都不曾講過。如今一開口,卻也是驚人之語。麵對一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她們選擇了同樣的做法:激怒他。畢竟她們都不了解這個人,甚至不知道他的身份與背景,如果試探得太過明目張膽,又容易讓他對兩人留下一些類似於“詭計多端”的印象。
她隻是聽著她。
聽見另一人開口,那神秘公子似乎也吃了一驚,不過他並未表現得過於明顯:“哦?如何離經叛道了?”
他的語氣,就仿佛習慣了旁人如此說他。穆瀟瀟心神一斂,她十歲因雙腿殘廢被人賣掉,經曆饑荒顛沛流離,後來因琴藝被人看中,成了展舒修的左膀右臂,這麽多年以來,可說曆盡人情冷暖,讓她立刻發現,這人的確比她所想的,更要隨心所欲一些。
換句話說,莊宛寧的做法並沒有錯,但她們不是同一個人,穆瀟瀟不會繼續激怒眼前的男人。
她坐在太師椅上,靜靜地道:“倘若公子並非一早就知,來者乃是兩名女子,那麽又怎會準備這一張帷幔呢?而倘若如此,公子又是如何知曉的?”
站在她一旁的莊宛寧,不禁為穆瀟瀟這一問話所驚豔——理論上講,他應該是不知道她們身份的,如果他們是男子,那麽這帷幔之說,可就圓不過去了。而倘若打探消息,她看得出來,他並沒有這樣的時間。
穆瀟瀟聲音溫柔,然而質問卻那樣尖銳,幾乎形成了一種反差帶來的魅力。就連那神秘人,似乎也有些不安,因為尋不到借口來解釋麽?
在這片刻的靜默之中,莊宛寧開口,順著穆瀟瀟鋪的路子繼續嘲諷:“她說得不錯。除非公子適才就知道了此事,抑或一開始就是為我們而來,那麽,這說法似乎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她說到最後,平靜語氣之中透露了一種得意。她今日身穿一襲紅衣,玫紅一般顏色讓她看起來更為嬌豔,她的問話更讓她看起來更霸道,她從來也不願意屈居人下,即使是這樣小小的一場對話。
半響,帷幔彼端之人,似乎歎息了一聲。莊宛寧與穆瀟瀟對視一眼,顯然知曉事情正如她們所預計的那麽複雜。眼前這人和她們繞了大半天的路,如今還不肯說實話,連姓名與麵貌都不讓她們見,這無疑是一種掩飾。而掩飾都是為了些什麽?
因為他有不可告人之事,所以才打算隔著帷幔與她們對話。但偏偏她們都不樂意,眼前人的期待顯然是落空了。她看不到這屋中形勢,她們都不是萬能,如今來與人見麵就是冒了風險,誰知道這神秘人打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