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千杯少
她們不曾問姓名,甚至沒有對過眼神,卻就這樣認可了對方。與心諾諾地開口,頗為緊張不安:“小姐?”
“不礙事,”女子含笑回答。
於是與心推動了那張椅子,往樓內而去。那是一張太師椅,精心打造,雖費不少金銀,可以代替人走動;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唯有雙腿不能行走之人,才會坐它。
穆瀟瀟琴聲乃京城一絕,相貌清靈脫俗,唯一缺陷,就是雙足。若是這一點說出去,不知多少人會明白了,為何每次瀟瀟上台來都沒有人見,但見她坐在台前的樣子;而離開之時,又用屏風遮住台前。
因為不能讓人知道。然而莊宛寧卻不介意。她就這樣,隨著穆瀟瀟往室內而去。這是最高層。莊宛寧不知這樓中誰人掌管,然而如今見到人人對瀟瀟畢恭畢敬,而且一個賣藝女子,竟然無人看管。
這縱然是古代,然古至今,唯有銀錢二字,尚未變過。若按莊宛寧原來所想,一個被人養來賣藝的女子,少不得要挑一個入幕之賓,好讓酒樓主人得利;而就算並不如此,少說也有人看著,以免她逃離樓中,抑或自盡而亡;而且住這樣高的樓層,未免太過奢侈了些。
何況,從來不曾聽說過有哪個人能夠在這鳳央樓賣藝;莊宛寧這才知曉,一切原因為何。
她卻一個字都沒有講。
路過一個轉角,她道:“這鳳央樓真美。”
“你喜歡麽?”穆瀟瀟問。
“倘若我說了喜歡,可有什麽好處不曾?”
穿白衣的女子愣住,第一次回過頭來,但看見她毫不在意,明顯這是一句玩笑話。說著笑著,也就到了房中。莊宛寧一眼就看到,桌上擺著一琴,而其中一根琴弦斷了,隻勉強用粗劣法子接續住,但駁口接得不好,若說要彈,是絕不能夠的。
也就仗著剛才台上,長明燈擺的取巧,照不清穆瀟瀟,也照不清那琴弦。然而莊宛寧眼力極好,看得清楚罷了。穆瀟瀟看著那琴,深深地歎了口氣。開口道:“這琴是今日才壞,也不知是誰使了手腳,我本要查,但已然沒有時間了。”
莊宛寧沒有碰那琴,僅僅是道:“可有法子修好?”
她眯起眼,她說了“要查”,這鳳央樓,恐怕比她想的還要水深。穆瀟瀟遞過去一個笑,似乎是在嘲諷:“你不是來想法子的麽?”
莊宛寧搖頭,“我此來,不是為了這件事。”
穆瀟瀟不說話,隻是等她的下一句。既然她這樣說,那就是有別的事情。隨後她聽見她道:“這鳳央樓,經營得好。我剛才上來,穿著這一身衣裳,”她微微笑,“就人人以為我是丫鬟,連守著的侍衛都被我溜開了。”
她說著,仿佛隻是在說什麽極為平靜的話。穆瀟瀟就皺起眉來。她道:“貴客還有何事?”
莊宛寧道:“還有一件。”
她從口袋裏掏一掏,拎起一張紙來。那紙張相疊,看不見其中內容,遞給穆瀟瀟。她不猶豫就接過,身旁的與心不由得驚呼:為何小姐願意這樣,聽這陌生人的話?不怕紙上有毒麽?
穆瀟瀟攤開紙張來一看,登時神色不愉。莊宛寧道:“隻有這些事情,我要走了,不送。”
莊宛寧放下食盒,轉身就走。她腳步極快,若是來個尋常侍衛,應當是追不上她的。與心和穆瀟瀟對視一眼,與心先開口:“小姐,這紙……”
“她是個明白人。”穆瀟瀟靜靜的說,再沒了剛才那一副悠閑樣子,收斂了神色,“這張紙,還有今晚之事,都要徹查。倘若是有人動了鳳央樓的心思,那可就不得了了。”
這些話在與心聽來心驚膽戰,但穆瀟瀟卻說得像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句話。她將紙收好,隨後洗嗽就寢。
而莊宛寧出了鳳央樓,重新披上披風,隨後準備回國公府去。夜色已深,她再不回去,就要被人懷疑了。她原本也不打算在外留多久,然而碰到了這件事,不由得多留一會兒,如今更是趕路,尋那偏僻小徑,想要回去。
她本來就是跳窗,再翻牆出來的。如今她站在圍牆外,打算再次翻過去。走正路是不可能的了,大門早已關緊,府中人人都早已睡下。如果被人發現她今晚離開了國公府,那又如何?
就在這時候,她忽然聽到背後響起一把聲音。“莊家的大小姐,連出門都要偷跑了?”
她下意識就是一僵。因為在這裏被人發現可不是玩的,何況她認得,那是展舒修的聲音。這位皇子殿下,看起來可當真是閑,居然有時間來國公府看她了。她一回頭,卻絲毫不露怯,隻是戲謔道:“殿下比起我,可好不了多少。”
他們站在黑暗裏對望著。
兩人都穿了不起眼的衣裳,她一身鬥篷深色形同鬼魅,他著黑衣如同自陰間爬上來要人命的惡鬼。他說話時候,語氣十分冷,“不必如此。我們都是綁在一根繩上的人了。”
莊宛寧笑,這二皇子可真是個識趣人,言下之意,則是他們之中無論暴露誰,都討不了好。她並不驚慌,慢慢說著:“若要說話,換個地方。”
她這一副樣子,展舒修看得多了,於是就不動。垂著眼睛,勾起一個笑來:“換地方?換到府中去?”
這話聽來像流氓,莊宛寧立刻道:“若是殿下想嚐嚐被推下牆的滋味,我無所謂。”
不論他說什麽話,她卻不按套路來。展舒修道:“你當真無所謂?”
莊宛寧點頭,“自然。既然走慣了夜路,肯定就有被發現的一日。倒是你,身在宮中,哪裏來的資格嘲笑我?”
展舒修沉默片刻,卻是不語。“你身上的秘密……可真多。”
莊宛寧笑笑,她所知道的是,她在他眼前的唯一利用價值,就是自己身上所有的秘密。若要讓他繼續和自己留在一邊上,那麽她就必須留著自己的底牌。她不會說。兩人對視一眼,隨後莊宛寧上了牆,翻回屋中去。
再沒說過任何話。
天氣漸漸冷起來,如今外間早已下了第一場初雪,整個國公府中的仆人都忙著掃雪。她如今已經漸漸習慣了府中生活,府邸裏沒有人要求莊宛寧學習女紅,或者旁的東西——或許應該說,她不需要學這些。
紅袖這時從院落以外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