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塊玉佩
她不似旁人,即使身旁有奴仆在那裏,卻依舊有一種淡然瀟灑之態,仿佛天生不該處於這後宅之中,而是以一匹馬,一壺酒,縱橫江湖。展淑修不由得咳嗽一聲,眼中神色陰晴不定,實際上是他在壓抑自己的感情。
這樣的女子,怎會身在宅院之中,甚至裝瘋賣傻?他唇角泛出一抹冷笑,看來這一切,還真是有點意思。
他冷冷道:“不過是隨口一說,你為何這般追問於本皇子?”
他嘴上說著,依舊站在原地,卻是不知該如何應答。她說的話明明不留情麵,卻讓人心弦一動。
莊宛寧慢慢走近,她本就是習武之人,走姿就不如小家碧玉那般扭扭捏捏,反而顯得大氣而不落俗套。她直直走過來。展淑修站在那裏,下意識退後一步,怒斥道:“你這是要得寸進尺?”
她卻不怕,走得極近,兩人擦身而過,動作大膽之極,“哦,這就算是得寸進尺了?”
她說起話來,絲毫不帶嬌怯,更無女子婉轉柔媚之態,她走近的時候,順手拿走了展淑修腰間一個玉佩,手法靈巧,展淑修竟然一點感覺都沒有。她笑得彎起眼來:“那二皇子送的禮物,我可就拿走了。”
那樣好看的笑容,沒有小家碧玉的柔美,沒有大家閨秀的大方,卻爽朗得很美。
她拿了以後,直直往外走去,隻留下剛剛與他擦肩而過說話的一陣淡淡屬於女子的素香,讓展舒修一時回不過神來。他時常接近女子,但卻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大膽地調戲於她,畢竟是女子,再如何都有著一份羞澀,不會做得這樣明顯。
但她沒有,她的行徑與旁人,截然相反。
直到身後追風輕聲道:“二殿下?”
展舒修才意識到,她已經走了。甚至沒有留下一句多餘的話,沒有扭扭捏捏,一分嬌怯與曖昧也無。
過了片刻,他才想起。一件禮物?是什麽禮?他何時送禮物給她了?
隨即追風視線落下,慌忙在一旁喊道:“殿下!她……她拿走了你的玉佩!”
那可是當年展舒修從前線上得勝,凱旋歸來之時,當今陛下,親手贈給二殿下的禮物!她怎麽可以隨手拿了?追風睜大眼,一時大驚。
展舒修看了一眼,才發現自己腰間玉佩,已經無影無蹤。他這才明白,莊宛寧的意思。
她要了他的一件禮物,僅此而已。他幫了她,她居然還占了便宜,而且自己完全沒有發現這是一個陷阱?
尋常情況下,二皇子應當大怒,追去問罪於那女子。畢竟,如果忽略所有情況,這算得上是搶劫——但他們之間的對話擺在那裏,這怎麽可能是搶劫?
於是他竟然淡淡地彎起了嘴角,心情莫名其妙的好:“無事。”
追風大驚,那女子竟然能讓殿下做如此反應?
但展舒修卻是大步往外,拂袖而去。似乎半點也不在意。追風連忙追上,他出府而去。
展舒修離開莊府以後,直接回到了宮中。
皇城之外,有護城河。河水一抹環繞著宮牆,水光瑩繞,顯得宮牆無比堅固,而其中最高者,正是天闕宮。雕梁畫棟金碧輝煌,他走過永巷,長長一條巷子那樣曲折,他走進其中之後,所有宮人都跪在一旁,等他走過。
薑國的皇子沒有出宮建府的慣例,不過大多數皇子成年後都住在私宅之中。但展舒修自十六歲起就在外征戰,連在京城的時間都不多,自然不會費心再另外布置私宅,大多數時候都住在宮中。
何況……這幾日之事,他是不得不回宮了。
莊宛寧以為的簡單,因為她是受益者。但展舒修心中所想,卻複雜許多。他走過永巷,繞到禦花園中。
禦花園已經點了燈,花園裏又很大一個池塘,池塘之中有蓮花,有工匠巧手將長明燈擺在湖水各個邊邊角角上,讓這蓮花湖倒影出粼粼水光,一點一點,在皎潔靜夜之中顯得純淨而美麗。
一開始,他對莊宛寧確實沒什麽感情。他走過禦花園湖上的橋,繼續往前而去。穿過這個禦花園,就是天闕宮,皇帝所在的宮殿,永遠都是至高無上的,一座高高在上的皇宮,彰顯了皇權的不容侵犯。
很快他看到了,天闕宮中的長明燈。即使遠遠地看,也能看到,那一排的宮人站在宮門之前,天闕宮裏燈火通明,即使夜色,也那樣耀眼讓人無法忽視於他。是啊,夜明珠,價值連城,許多老百姓一輩子都看不到的東西,在這宮中卻能用作照明之用,是身處宮外之人,無法了解的奢侈。
展舒修不是常常來這宮裏,因為他從一開始,就不得皇帝喜歡。
有父而無母,他的母親當年極為得寵,卻難產而死,他的父皇從來不將他當成兒子看待,因為是他的出生,讓他擁有的美人死去,再也無法陪伴著他。如果不是這樣,展舒修又哪裏需要十五歲就外出從軍?
嗬,他冷笑一聲,不過是為了保命罷了。
他走近天闕宮,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皇座上批閱公文的人。那是他的父皇,這位皇帝一生都勤於政務,甚至沒有幾個子女,如今還是壯年,卻已經顯露出了衰老的跡象。
父皇一個字都沒有講,他靜靜地跪下行禮,隨後才聽到了他輕輕的一聲應答:“你來了。”
沉實的一句話,沒有多少感情。之所以追風會那樣驚恐,實際上不是因為莊宛寧的舉動,而是因為那塊玉佩之難得。他的父親,第一次親手送禮物給他,是在他大勝敵軍的那一年,卻也隻是一塊玉佩罷了。父子之間有多少親情,一望而知。
展舒修靜靜地站著。
皇帝不說他要來做些什麽,他就隻能一直這樣站著。這就是所謂皇權。
在這個世界,隻有權力是永恒的唯一。也是讓人永遠無法放手的東西、可這個皇權之下,埋藏著多少同,也已經不得而知了。
很久很久以後,皇帝才開口道:“你立了莊家那個大小姐為皇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