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吾家有女初長成
一筆畫落,驚鴻入了眼。眉目似遇三生前,今作故人見。
二筆憶昔,鎮裏煙雨閑。輕收傘骨立斜簷,清秀好容顏。
三筆念往,天南地北偏。欲將此意寄情雁,又恐明月懸。
四筆慕傾,紙上相思眷。空對落花訴纏綿,恨它不解言。
五筆刻心,入骨沁甘甜。我願為之起舞翩,比翼雙飛燕。
六筆請願,楊柳小河前。聽誰腳步聲漸漸,遙遙一水間。
七筆送夢,折枝贈君遠。不覺流螢已漫天,點點濕眼簾。
八筆怨嗟,清風不堪剪。歲月徒剩盡眉斂,流年繞指尖。
九筆歎惋,與她姻緣牽。木梳青絲慢慢綰,池鴛交頸眠。
十筆贈情,眸光曾瀲灩。啟篇為我題序言,初雪散繾綣。
慕容瑾潑墨成畫,落筆成詩,腦海中回想著那個清俊儒雅的男子,淡然的麵容,盈盈笑意,兩次出手相助,還有那脫口而出卻讓她心湖微動的“保護”,一筆一劃,在紙上鐫刻下男子明媚的容顏。
娘親雖然是商戶的女兒,可這一生,最擅長的就是畫畫,她在外七年,跟著慈雲庵裏的師傅們學了很多東西,可唯有畫,是傳自於娘親。
“瑾兒小姐,我答應了隔壁朱少夫人幫她未出世的孩子繡個小繈褓……”慕容瑾正低頭看畫,靜靜凝思,卻不防洛寧推門而入,聲音傳入耳朵。
“寧姨?”慕容瑾從思緒中回神,卻已經來不及收起書桌上的畫作,濁世翩翩佳公子便映入洛寧的眼簾。
“瑾兒小姐的畫作,比起夫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夫人若是知道,瑾兒小姐有這般才華,當真不知道要多高興了。”洛寧看到書桌上的詩畫,笑道。
“娘親最愛畫,我這個做女兒的,自然也不能差到哪裏去。”慕容瑾歎了口氣,接口。
“瑾兒小姐對二皇子……”洛寧看了慕容瑾畫上的詩詞,每一字每一句,都寄托著深深的情意,不免有些憂心,“或許我不該多問,隻是瑾兒小姐,夫人這一生……”
“寧姨,我知道的。”慕容瑾知道自己的心事被洛寧看破,也不反駁,打斷了洛寧接下來的話,“我早就知道,有些人,隻適合相忘於紅塵,我不會就此陷下去,寧姨,你放心。”
洛寧聽著慕容瑾的話,心中既是欣慰,又有些隱隱的擔心,瑾兒小姐看似比夫人通透,可骨子裏卻承襲了夫人的性格,篤定,堅持,愛到不顧一切,若是瑾兒小姐愛上一個人,恐怕,不是這麽輕易地放手。洛寧歎了口氣,看著慕容瑾,說道:
“瑾兒小姐有自己的打算,卻是再好不過的了。”
“對了寧姨,我們始終是要過生活的,總不可能靠你一個人去接點繡活來賺銀子,我得出去一趟,晚上帶好吃的回來,你跟著娘親在相府這麽多年,也是被虧待了的。”慕容瑾朝著洛寧笑了笑,說著,收起書桌上的畫,便離開了。
她跟著慈雲庵的師傅們學了很多東西,但是大多數都是華而不實的擺設,如今她脫離相府,選擇做一個平凡的女子,那麽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就隻是她閑暇之餘的調劑,而不是整個生命的必須,所以,現在她唯一能用來謀生的,就是茶藝。
“清寧園”是整個秋夜國都城最有名的茶坊,慕容瑾剛回京都的時候,便已經打聽清楚,這清寧園的幕後老板神秘莫測,但據說酷愛茶道,經常組織很多誌同道合之人在清寧園品茗賞花,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清寧園的丫鬟和小廝,無一不是惜茶愛茶或者熟諳茶道之人。
靜安師太的茶道,可謂一絕,當年跟隨靜安師太學習的時候,便被告知,烹茶之道,講究色香味俱全,卻又因人而異,隨著年齡和性別的不同,品茶也會有不同的感受,而煮水的時間和水溫,還有茶葉的選擇,更是其中之要訣。
因為茶道能讓人凝神靜氣,能讓人安之若素,所以慕容瑾用了七年的時間,來練習這門茶藝,到如今,就連靜安師太,也對她的茶藝讚不絕口,這也是慕容瑾自信,選擇來到清寧園的原因。
說明來意,便有人將慕容瑾引致內堂,輕紗之後,隱約可見桌邊獨坐一人,桌上爐火正旺,煮水鳴響,水霧繚繞,茶香撲鼻,給人一種心曠神怡之感。
慕容瑾看不清楚裏麵的人長什麽樣子,隱約隻知是一名男子,淡雅的氣質,讓人能感受到一陣如沐春風的氣息,那麽熟悉,那麽溫柔。她靜靜地看著裏麵人的動作,伸手探水溫,提壺,再衝水,端起茶杯聞著四溢的茶香……
“姑娘,這是裏麵的公子給的題目,還請姑娘做出回答。”方才引路進來的婢女看著紗帳裏麵男子的一係列動作,緩緩開口,聲音猶如清泉潺潺,悅耳動聽。
慕容瑾不由得感歎,清寧園果然非尋常之地,就連一名引路的丫環,也有這般高潔淡雅的氣質,讓人心曠神怡。慕容瑾淡笑,緩緩開口:
“水是清明雨後山間水,茶是九丈雲巔煙霧茶,三分文火,三個時辰,公子好耐性。浮生若茶,濃淡相宜,冷暖自知,公子深諳茶禪之道,將品茶與佛教清心明澈安靜之味融為一體,心淡則明,性靈則誠,讓小女子開眼了。”
“沒想到慕容二小姐竟然也有這般通透清明的心思,倒是讓我大開眼界才是。”紗帳中傳來男子的聲音,帶著淺淺的笑意。
當慕容瑾聽到第一個字的時候,便已經知道裏麵坐著的是誰,她心中驚訝,可神情淡淡,依舊是平靜無波地開口:
“沒想到二皇子竟然是這清寧園的幕後老板。”
“二小姐身為相府千金,何以要到這清寧園來謀差事呢?莫不是丞相大人兩袖清風,竟連自己的女兒都無法養活?”歐陽清從紗帳中走出,出現在慕容瑾的麵前,臉上戲謔的笑意卻阻擋不了他身上的那份清雅。
“二皇子說笑了,二皇子莫不是不知,小女子在相府是何種境況。”慕容瑾低頭,斂住眼中一閃而過的異樣神色,開口。
“是我的不是了,慕容小姐,在下給你賠個不是,還望慕容小姐恕罪。”歐陽清想起昔日相府裏看到的那一幕,知道慕容瑾定然是庶出身份,在府中頗不受待見,心中不免生出一絲歉疚。
“倒也沒多大的事,隻是不曾想到,二皇子竟然是這般清新雅致之人,更加沒想到的是,這清寧園名聲已久,這幕後的神秘老板,會是二皇子。”慕容瑾笑笑,不甚在意地搖頭。
“若我真的是這幕後老板,我定然毫不猶豫地聘用你了,可惜啊可惜,我並不是這清寧園的老板,這幕後真正的老板,是三皇弟。”歐陽清說著,搖了搖頭,“是否讓相府千金屈居這小小的清寧園,做一個烹茶婢女,還是三皇弟這個真正的老板說了算。”
“這樣難怪了,三皇子玩世不恭,可生意卻遍布京城甚至整個秋夜國,涉及各個領域,這清寧園是三皇子的產業,也不足為怪了。”慕容瑾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說道。
“你好像對這些事情很了解?”歐陽清眼神明滅不定,問道。
“不過是秋夜國眾人皆知的事情,沒什麽了解不了解的,既然二皇子無法做決定,那麽還請二皇子轉告三皇子今日之事,慕容瑾能夠得到這份差事以作糊口之用,就全賴二皇子了。”慕容瑾說著,便沒再和歐陽清多說,轉身離去。
茶道在於安靜,在於清心,在於深悟,在於有所得。慕容瑾覺得自己的醒茶之道,在當世之下,已經無人能出其右,就連靜安師太也這麽說,可是沒想到,今日見歐陽清一番演示,倒讓自己覺得黯然失色了。
慕容瑾不敢再在清寧園待下去,那樣清俊奇絕的男子,一舉一動都帶著致命的光彩,此刻的她已經站在了泥沼的邊緣,稍有不慎,便會泥足深陷,掙脫不了,無法自拔,所以,她隻能選擇逃避,來躲開這份猝不及防的感情。
她淡定從容,她篤定堅持,可是,她卻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也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一個人,不早不晚,在她最美好的年華裏出現,給她一個明媚如風的笑容,讓她在打定主意要掩去一身光芒,落盡繁華之後,卻萌生了一種想與他梳發齊眉老的衝動。
“本王走了,跟你家主子說一聲。”歐陽清見慕容瑾離去,便也如此說著,跟著離開。
那引路的婢女點頭,便將歐陽清送了出去,站在門口,微微低眉福身,開口道:“二爺慢走。”
卻在慕容瑾和歐陽清都離開之後,一道身影從清寧園裏麵出來,與歐陽清略微幾分相似的麵容,卻帶著莫名的笑意,看著離去的兩人,眼中微閃:
“慕容家的小姐,明日她若再來,便讓她回去吧。這裏,不該是她待的地方。”
“奴婢知道該怎麽做。”引路婢女點頭,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