殤情

  半月後,城中部分侍衛組織在大街小巷掃雪開路,九歌大病初愈從厚實的被褥裏蘇醒,榻邊看守的老嬤興高采烈的跑到府院西廂去請來了表小姐芷玅。芷玅看上去實有大家閨秀之儀態,行步間大方得體,相貌則是生的小家碧玉,很是耐看,一身粉裝扮身顯得如牡丹一般出落動人。


  “表兄,可覺得身體好些了?”芷玅上前拉著九歌的胳膊慰問道。


  九歌慵懶的伸張著手臂,擺出一副困倦的樣子,一下癱軟在芷玅的肩上,道:“身體還是一點氣力也沒有,阿音你還需多煲幾日的湯水養著我,要不這朝廷的差事沒法做了。”


  芷玅麵上一陣羞澀,從耳根紅到腦門,她聳了聳肩道:“表兄,你這是在跟表妹耍小孩子脾氣嗎?別忘了頡利可汗還在等你的消息。”


  九歌離開她的肩,歎了口氣道:“莫訶友也來洛陽了嗎?前段時間我聽秦瓊與那程灝君說起離薑公主,想必大隋的好日子是要到頭了,李淵在洛陽設下埋伏,而其長子李建成和李世民也去了長安攻城,可真是雙收漏網之魚,這張王牌我遲早是要弄到手上,讓他為我突厥所用。”


  話語間,九歌眼中閃過一抹狡黠的眸光,他唇間微抿,露出一抹沉浸的笑意。


  九歌的一番說辭並非讓芷玅覺得安心穩妥,她在旁冷冷道:“奉勸一聲,還是不要抱有太多幻想,李淵可能一時得意成為長安之主,可你就沒想過可汗知道此事,你會麵臨怎樣的懲罰?你自己起下的誓言,可不幹我的事,我們來洛陽也不是一兩天了,最終的目的是什麽,我想你最好還是記得的。”


  記得,他怎麽會不記得自己是掛牌在突厥,實際再為夷陵辦事。區區一個頡利可汗,他不過就暫時對他俯首稱臣,等夷陵熠王滅了頡利可汗,可汗之位便會空懸,倒時還不是唾手可得。


  “說的這麽嚴重,不就是讓我去助駕攻城,去便去,我還怕區區幾個隋兵不成。”言罷,九歌整理還衣裝,便匆匆離府。


  長安城外的青城山,逶迤而高佇立在山峰之巔,被雲霧籠罩起來,視為修道之人的絕佳地方。


  天地之間,九州八極,唯有青城山是修仙天穀。山外有虛擬幻境,穿過幻境便可直接進入夜郎國界。


  夜郎國的一尊神像座下的石碑上刻著甲骨築上的天文:神無敵,仙無形,人無原,牲無裨。歘然與神鬼為偶,頑然以木石為類,倥侗而不實,窮老而無死。吾乃天河神女,清漓。


  夜郎國的紫堇殿中,熠王曷若正一臉專注的看著大理石桌上的一麵白紙。


  手稿上那若隱若現列出一行字,字體扭曲筆畫繁瑣,白紙上提到:天子播越,宮廟焚毀。既偷須臾生,詎敢辭播越。


  熠王順手將手稿卷藏起來,穿過一麵水鏡回到青城山前院大廳,李景已經等他多時,而熠王卻不慌不忙的走到她麵前,一臉平靜的看著她。


  “你來青城山多長時間了?”李景故作冷淡的問他。


  他朝四周掃了幾眼,然後擺出一副囂張勢利的模樣,道:“不多不多,整整三年。”


  “你就是新來的鄉巴佬?”他反問道。


  “道友此言甚是好玩,引身出揚州,怎的在青城山三年有餘都還未學得一口流利的中州話?可是掌門沒有教嗎?”李景在番推衍道。


  他那一副連雷聲也撼動不了的表情,十分平靜的道:“曷若沒小景想得多,在青城山的日子過得很快,我隻顧著琢磨銅鍾,一心想要趕在天帝壽誕之時,能夠大展技藝,至於一口流利的中州話,實在沒顧得上學習。”


  李景振振有詞的對他教育道:“不會中州話,何以得見天顏。師兄難道不知地方方言者,別說不可與天帝陛下說上話,就是進了瑤池也會成為笑柄,貽笑大方嗎?”


  曷若聞言,臉上依舊麵不改色,道:“如此說來,我是當真不能為陛下表演了。”


  曷若話剛落,李景便輕咳幾聲。她臉色泛白,像是生病似的。


  她愁眉鎖眼的打量起曷若,毫不避諱的說:“表不表演的都不打緊,重點在於陛下有沒有心思去聽,去看。爾等難道隻趨炎於前殿的那幫老臣們?民有逼良為娼,神有勸惡良善,仙則剛強不阿,守陳墨規,千年百年,永遠就是一個老樣子!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曷若恐她說錯話,開罪仙家,便拱手對前殿的東峻天帝神像拜禮,對她坦蕩微笑兩下,便離開了。


  見殿中無人,她一臉鄙夷的看著眼前這團烈陽火球一般的煙霧厲聲質問道:“你在做什麽?霂君邧是在翻父君留給我的無字天書嗎?”


  似乎眼前的火球有些吃驚,他雖沒有現出人身,可兩枚金光燦燦的大眼球卻分明有神,他靜靜看著李景輕聲問道:“清漓,你怎麽來了,陛下的壽宴不是需要你也參與的嗎?聽說陛下讓你獨舞?以前阿娘還在世的時候,她總身穿雲裳羽衣,最喜歡赤足浸在水中,可偏生她學藝多年,也不曾在父君麵前跳過,你可不能給哥哥丟臉。”


  李景聞言,一臉探測的打量起他,霂君邧的話像的在提醒她什麽似的。她知道,壽宴上的獨舞並非簡單助興,而是為霂君邧,這個同她沒有血緣關係的哥哥爭麵子。那是天乙元年,天帝年邁將近寂殤,身為天帝庶子的霂君邧在兩萬年前得以認祖歸宗,待東峻天帝登基,他成了掌刑罰的司罰仙君。


  “霂君邧似乎忘記自己是猶東家的,非我九薑楓神邸家的子孫。我想你是能夠記得許諾我的話,既是身份不同,那今後便守在其位,各司其職,你做你的司罰仙君,我做我的天河天後,互不幹涉,互不為難。”


  言罷,目前的火霧熄滅,化成一團紫光,

  以前,在弱水之濱,她也曾垂拜過亡父,對他說:“銀河之冰是我寄身安命的神邸,而青城山卻是阿娘留給我在中州的修行之地。與其終日見麵,各自尷尬,倒不如回家鄉看看。”


  可話還未一一數落幹淨,霂君邧便貿然前來,他指責了她,罵她不懂人情世故,不知親情可謂,她雙手捂住臉頰,嘲諷的瞪著他道:“大哥這話說的好笑,我隻是說出真相,怎麽大哥也會不喜歡聽?”


  她曉得自己的話冒犯了他,讓他覺得顏麵全無,霂君邧第一次對她動手,給了她一巴掌,厲聲罵道:“你實在不配做九薑楓神家的女兒,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難道你都不懂嗎?真叫人失望,有你這樣的妹妹,是我今生的恥辱!”


  遭到霂君邧的一頓侮辱,她發了瘋一般的將自己幽閉在黑地窖中,雙手捂住耳朵默念:雷以動之,風以散之,雨以潤之,日以烜之,艮以止之。


  不知念了多少遍,等她稍微冷靜下來,就從腰間取下刨土用的匕首,朝自己心口刺了幾刀,鎮靜的嗅著濃鬱的血腥之氣,她對著背後的石壁冷冷自語道:沒有心便不會受傷,沒了血便不會痛苦,我想他們生下我,將會是這一生當中做過最後悔的一件事了,我今日以血祭石,若我刨心之後人還活著,那麽他們將是我的仇人,若我幸運死了的話,我便放過他們!”


  她刨心之後,居然被東峻九歌救下,那個多事的家夥居然幫她重塑心髒,將她帶去九重天養在天河中,受了眾位仙家仙根的滋養,成了前無古人的命定天後人選。可她的青梅竹馬軒轅棠麗卻憤憤不已,隻身借助漓江結界想要闖上九重天,卻被禁錮栽了。


  過去百年,她才收到族人捎來的消息,她跑去問他:“棠麗久禁囹圄,你知道嗎?”清漓的突然疑問讓東君頓時大亂陣腳,他怎麽也想不到一個早被遺忘的人會再次被她提起。


  詭異的是東峻九歌居然反問她:“你知道嗎?”


  “知道啊。”清漓的眼中浮出一單冷漠。


  九歌開始放下警惕,輕鬆的對她說:“我以為你會去救他,就是不救起碼也會去看看他。”


  清漓麵色寡情,翛然地道:“那可能要叫你失望了,我從來不覺得自己需要這樣做,你說我無情無義也好,說我配不上他也罷,那都是你在某種情況下做出的判斷,因為你從來不知道其實最惡毒的是語言,來自親人的口出狂言,來自信任的人他的偽善,我不明白為什麽看穿了的事說出來會被質疑,武斷做出的事卻被認同,難道說最不懂情的人是我?最最活該被騙的人,那個人該是我才對?”


  有時她常在想,千人追不如一人疼,星離月會自然不比風花雪月,隻是月華殿中寂涼。三重天以下卻是天色晴霽,星月交輝,別提有多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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