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風雨夜逃遁(一)
整個下午,僥直那一直在神神秘秘地忙碌著,營地裏的氣氛有些異樣。李同發現負責看管他的勇士也心不在焉,不時會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
近晚時分,殘餘的紅雲徹底消失了。風變得陰涼,已經嗅到了暴雨的氣息。李同悄悄的去把兩匹馬牽到氈房裏,他好像有點預感,便在無意中把能吃能喝的全都拴牢在自己的馬鞍上,然後雙手捧住馬的下頜端詳。他看到這夥伴的眼神似乎想訴說什麽,就用腮幫子在戰馬的鼻梁上緊緊貼了貼,再拿手在它的腦門上摩弄了幾下。心裏感到有點踏實了,又摸了摸跟在自己腳邊小狗的頭,便照舊去氈房躺下,這是他和其他奴隸唯一不同的地方,不用睡在馬棚裏。
暴風雨來了!夜幕提早降臨,草原上間或有閃電掠過。李同又起身,到氈房外麵看。光閃過後,停留在視網膜上的山影在沉悶的雷聲翻滾中恍若夢境,悠遠若隔世。透過間歇的小雨,似乎還能聽到如絲如縷的歌聲。說來奇怪,李同自從聽到牧羊女那歌,歌就不停地在耳邊唱,就是想別的什麽事,歌聲也自縈繞不絕。隻覺得歌有點動情了,嗓音更加動聽。
李同注意到營地裏的氣氛很不尋常,他熟悉的那些勇士臉上都充斥著興奮和緊張的表情,馬棚裏所有的馬背上都裝好了馬鞍,一副即將出征的情形。李同瞬間就明白了:今晚有大戰!
身後傳來腳步聲,李同回頭看去,暗影中,僥直那全身披掛整齊走了過來。李同正想著呢,僥直那直接走進他的氈房,躺在他的床上,閉著眼睛說:“今天夜裏,雨會很大!留在營地裏不要亂跑。”
“你們今夜想要偷營?我勸你們最好放棄。”
“閉嘴!這不關你的事。記住你的身份。”
“是啊!這的確不關我的事。但我不想看你白白去送死。”
“怎麽說?”
“暴風雨來了,你們半途中就會遭遇山洪。而且人家早就有準備,烏孫人的哨騎一直在外麵盯著。”
“會有山洪?”
“很可能!”
“很可能啥呀?”
“發洪水呀!”
“會衝到這裏來嗎?”
“這裏是在哪裏?“
“你問這個幹嗎?又打算逃跑嗎?”
”天曉得……”
氈房裏的僥直那警覺起來。那倒不是因為洪水會來,而是聽到了“早有人盯著”這句話。僥直那隨即起身,從氈房的縫隙裏朝外瞥。恰巧一道閃電劃過,樹林附近的草地上果然遊弋著一匹熟悉的馬的輪廓。李同也湊在一起看。
“看到嗎?”李同調侃道。
“真的有一匹馬。咦?”砸地一個霹靂,炸得僥直那的舌頭都扭了個結,他咽了口唾沫說道,“好像是今天你騎過的那匹兒馬!”
雷“轟隆隆”墜落到草原,向四麵八方滾動它的轟響。接連不斷的雷聲從閃電刺亮的裂隙中崩潰而出,遠遠近近地炸響。巨大的轟鳴裹挾著樹的草的和萬物的劇烈顫抖,排山倒海般向西北山口的方向一路蓋過去。他們聽見了咆哮、淒號、哀鳴、嗚咽、呻吟,山原在震撼、蕩滌、錘擊、撕扯中飄搖欲墜。
“奧日賴,你還會掉下來嗎?”
“誰知道呢?”
“嘿嘿——”兩人在透進的閃光中相視冷笑。
……
僥直那到底還是帶著人馬走了,他就是一根筋,堅昆王畢力格吩咐他做任何事情,他都會不折不扣的去執行。哪怕是明知風險很大,他也義無反顧。隻不過,臨行之前,他留下了兩個人專門負責看守李同。
風狂號漫扯著,就要把氈房掀翻。一個霹雷向氈房頂上落下,幾乎穿透人的軀體。有沉重的雨點擊打到氈牆上。就在這樣的天氣中,僥直那帶著人馬出發了。他的坐騎縱身出門,箭一般衝向前去,後麵的戰士也跟了過去,沒有任何人表現出哪怕一點點遲疑。李同站在氈房門口,麵無表情的看著遠處黑暗中隱隱綽綽的烏孫王營地,他身後的兩名看守也緊張的朝遠處眺望。
時間在無聲的流逝著。突然間,遠處傳來一聲呼哨,瞬間,近處的樹後,草地上,不遠處的氈房裏,到處都亮起了火把,層層疊疊,喊聲伴著雷聲響得驚天動地。李同猛然醒悟,他猜對了,對手的確有準備。草原上就是這樣,不是你算計我,就是我算計你,誰都不是省油的燈……
僥直那一馬當先揮刀衝開層層阻截,血光在開始密集的雨點中飛濺。兩邊的騎兵相互絞殺在一起,將彎刀狠狠的砍向對方。這真是一副搞笑的畫麵。白天還一起喝酒吃肉,晚上就以命相搏。
又一陣狂風橫掃,閃電像數柄貫空的利劍接連刺向曠野,萬鈞雷霆從空中墜落,大雨傾盆而下,火把紛紛熄滅。黑暗中,山穀中的密林裏又發出一陣喊聲,一支人馬從斜刺裏衝了出來。那是烏孫人早就埋伏在黑森林裏的騎兵,他們已經等待多日了。
從這一點看,烏孫人準備的更加的充分。猝不及防的堅昆部立刻陷入了困境。畢力格大吃一驚,堅昆部的陣腳開始亂了。在這危急關頭,僥直那一聲暴喝,帶領著衛士們簇擁著畢力格開始突圍。古代的戰場上,猛將的作用是無法估量的。
電光雷鳴中,僥直那在前麵開道,那風雨就轉化成了逃遁的掩護,但烏孫兵馬卻還是不依不饒,緊追不舍。正這時,一道閃電落地,小樹林忽然燃起大火。林中的營地和搭建的氈房,包括留守的烏孫人,瞬間被大火吞沒。這一刻,雷火似乎代表了上天的旨意,烏孫人被震懾了,追擊暫時停止。
狂風夾雜暴雨時急時緩,畢力格和僥直那率領著部眾僥幸脫離了追擊,回望雷火已經熄滅,堅昆部人人心中驚惶不已。篤信神靈的堅昆王畢力格下馬跪倒在雨水橫流的草地上,仰麵迷望上蒼表示無限感激,然後連連叩首。及到起身,心中依然在祈禱。哪怕是身後隱隱約約傳來追兵馬蹄的轟鳴聲。
心急如焚的僥直那提醒:“大王,我們得快些趕到北山口營地,越是耽擱,就越是危險!”畢力格恍然,立刻上馬,眾人簇擁著他如順流的扁舟,飛速馳向半荒漠中,閃電把遠去的影像接連疊印在暴風雨之夜。
等他們趕到營地,卻發現營地裏一片狼藉,顯然這裏也遭到了烏孫人突襲,當堅昆王算計對方的時候,對方也在算計他。畢力格悲痛欲絕,最讓他傷心的是,他的“禦醫”李同也失蹤了!
……
讓我們把視線回到大戰之前的北山口,當堅昆營地遭到烏孫人突襲的時候,早有準備的李同按照事先計劃好的路線逃跑了。風雨中的夜行終究十分艱難。晴日裏幹涸的荒野早已水流縱橫。有溪的地段水漫成河,有草的窪地聚水成沼,有沼的濕地水漲成湖。
不隻是李同為生存而在這茫茫澤國中求渡逃生,那些來不及躲避的、失群的、羸弱的豺狐兔鼠,全都在雷電的驚嚇和風雨的裹挾下墜落命運的峽穀隨水湍流。大自然的變臉術其實遠遠超出人類與獸類發動的惡爭酷戰,無辜置乞求與頑抗的靈魂於九死一生,使疆場上刀戟箭矢的搏殺、殿堂和氈庭中陰險狡詐的權謀盡皆黯然失色。
頻繁的閃電、交匯的聲響、經驗和留心者,都是生死逃亡中的航標。而極端惡劣的天氣,早已使那些尚可借一片氈毯擋風遮雨的追擊者和潛在的阻擊者,產生了濃重的畏難與避禍心理。然而,這個世界總有一些不一樣的人鍥而不舍,風雨中依然有人在後麵緊追不舍。盡管早有準備,李同挑選的馬匹強壯超群,但這一夜,在風雨中漫長而艱難的奔波終於使它筋疲力盡,遍體鱗傷。
它滯留在水漫的草灘上,不再能向前一步,訇然倒在了風歇雨止的淩晨。在茫茫的大草原上失去了馬匹,這也就意味著失去了活下去的機會。李同很清醒的知道這一點,當馬匹倒下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嚎啕大哭。他已經崩潰了!
李同雙膝跪在戰馬的頭邊,傾聽著枯萎了的呼吸,感同身受,讓淚水越過略高的顴骨流到口邊,滴落到夥佯失去了神采的眼裏。這一刻,他十分的無助。他幫助這些年形影不離陪伴著他的夥伴合上雙眼,手捧雨水洗淨它臉上凝結的血痕和泥斑,用彎刀在地麵挑一些帶泥的草莖撒在它的軀體上。他把眼淚從嗓眼裏憋回去,任它在心房汩汩流淌,匯入奔湧的血液中,衝決周身一道道哽咽的阻滯,瘋狂地傾瀉……
一匹漂亮的棗紅馬出現在早晨太陽升起的曠野上,緊接著一個小小的馬群出現在它的身後。山間濕漉漉的草地更加鮮亮。它們無視漸流漸逝的殘溪、折斷的孤樹和拋落的動物屍體,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馬群瞬間就到了麵前。還沒等李同有所反應,一根套馬杆伸出,把他直接放翻在地。
兩個烏孫士兵從後麵跑過來,把他從地上拎了起來,跌得鼻青臉腫的李同已經看清楚了領頭的人。正是白日裏戲弄他的那位少女。這女子亮麗的臉上閃過動人而狡黠的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用堅昆話戲謔道:“喂,漢家小子,你現在是我的奴隸啦!”
……
就這樣,李同悲催的又成為了奴隸,隻不過主子從畢力格變成了烏孫王獵驕靡的小女兒夷莪。
烏孫國是西漢時由遊牧民族烏孫在西域建立的行國,烏孫國地處天山北麓,極盛時占有整個伊犁河流域和西天山的廣大土地,庭帳(首都)設在離今伊塞克湖南岸不遠的赤穀城。烏孫的國土包括今天的新疆西北、哈薩克斯坦東南、吉爾吉斯斯坦東部及中部。“東與匈奴接壤”,據《新疆圖誌.建置誌》說綏來(瑪納斯)“漢為烏訾離與烏孫東境”。
今天的阿克蘇地區巴爾喀什湖烏孫國南麵和天山以南的塔裏木盆地諸國相接。焉耆、經龜茲(庫車)、姑墨(阿克蘇)、溫宿(烏什)以北的天山山區都屬烏孫國和特克斯河流域都是烏孫國的勢力範圍。
一路上,李同並沒有受到任何虐待,相反,烏孫人對他異常的客氣,這讓他感到很奇怪。直到某一天,俘虜他的烏孫公主夷莪才告訴他事情的真相。懵懵懂懂的李同才知道自己竟然已經成為了草原上被傳唱的對象。因為他精湛的醫術,堅昆部有個神醫的消息早已傳遍了整個大草原,連匈奴的烏維大單於都知道他的名聲,曾經派出使者向堅昆王索要,被畢力格毫不猶豫的拒絕了。換句話說,他現在已經成為了草原人爭奪的對象。
烏孫國的庭帳坐落在天山北麓,這是一座東西長約七十裏、南北寬四十裏的鬱鬱蔥蔥的山脈,山上依高下氣候分布著雲杉、油鬆、泡桐、楊樹等各類喬木林,間有多種野生果樹。山間草原夏季涼爽,水草豐盛。天山在這個時期又名白山,常年有雪。天山山脈最高峰是托木爾峰。境內的錫爾河、楚河和伊犁河都發源於天山。
李同很興奮,因為他認出了托木爾峰。上輩子,這地方他曾經多次來過,非常熟悉這個地方。來到這個時空七年過去了,他總算是知道自己身處在何地,再也不至於兩眼一抹黑了。更加令他驚喜的是,在這裏,他在這裏遇到了許多漢人,足足有上千人之多。
這支隊伍中還有支軍隊,據說是大漢帝國的禦林軍,足足有兩百餘人,後來李同才知道:他們是護送漢朝公主遠嫁烏孫國的護衛以及陪嫁的工匠和仆役。見到這些素不相識的同胞,他的心中竟然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他也知道了今年的年號是元封六年,雖然他不知道這是公元哪一年。但對他來講,這已經足夠了。
漢武帝元封六年,經過漠南、河西、漠北三場大戰,匈奴元氣大傷。然而為了擊敗匈奴,大漢也已經傾盡全力,當時國庫空虛,已經無力再對匈奴一戰。此時,聯合烏孫,東西夾擊匈奴成了重中之重。烏孫和漢朝分別在匈奴的東西兩側,如果能夠和他們結成聯盟,匈奴就會兩麵受敵,再難大動兵戈。
曾經出使西域的張騫向武帝建議,聯絡烏孫,同時與他們和親,結為同盟。劉徹極為讚賞,派遣他出使烏孫,同時在宗室中尋覓合適的和親人選。最終選中劉細君作為和親對象。
不同於以往的和親,劉細君具有正宗的皇家血脈,是名副其實的漢室公主。劉細君祖父是劉徹的同宗哥哥劉非,父親是江都王劉建,她過去也曾被稱為江都公主。公元前121年劉建企圖謀反失敗後自殺,劉細君的母親因為同罪而被處死。她因為年紀太小而幸免於難。
劉細君被漢武帝賜予公主的名號嫁到烏孫後,牢記自己的使命,她用劉徹賞賜的豐厚禮物,廣泛交遊,在烏孫國上下巧妙周旋。因為其知識淵博、多才多藝、所以贏得了烏孫國上下的尊重。
原本的曆史上,烏孫王獵驕靡已經年老,按照烏孫習俗,劉細君要嫁給新任烏孫王。但是這不符合漢家傳統禮儀,讓細君無法接受。她上書武帝,請求在老烏孫王去世以後,能夠回到漢朝。劉徹為了漢朝疆域的穩定卻下旨讓她遵循烏孫的習俗。
萬般無奈,劉細君隻能再次嫁給新任烏孫王。西域風土不似中原,成長在江南水鄉的劉細君難以承受惡劣的環境,再加上對故鄉的思念,在嫁入烏孫五年之後鬱鬱而終。然而她的付出換來了邊境數十年的安定。劉細君作為華夏曆史上第一位遠嫁西域的公主,為維護漢朝的邊境穩定作出了突出貢獻。
但她的人生卻是一場不折不扣的悲劇。李同這個穿越者的到來,兩個人是否會有所交集,李同能否改變細君公主的命運呢?這時候,誰都沒有料到這一刻,一隻小蝴蝶翅膀的扇動,會改變了整個西域的曆史,甚至會影響到大漢帝國的曆史進程。
……
時間回到元封五年(公元前106年)清明那天,衛青從茂陵返回京城後,就病倒了。與其說是受了風寒,倒不如說他像一顆燃燒的星,終於在元封五年的春天漸漸冷卻,甚至有了熄滅的預感。
從元狩六年到元封五年,整整十一個年頭,衛青一直沒有踏進茂陵邑一步。這不僅因為他是霍去病的長輩,以長者悼念少者,於禮製有違。還因為他的心承受不了那種生命易碎的壓力。可這一次,他卻不顧皇後和長公主的勸阻在清明的前兩天,約了趙破奴、公孫賀和公孫敖,驅車去了茂陵。
坐落在茂陵司馬道東側的霍去病墓,自東南向西北逶迤起伏,儼然一座小祁連。那一次,皇上沒有恩準衛青的請求,而是把大戰河西的機會給了霍去病。而現在,那裏已設立了酒泉、張掖、武威、天水四郡。站在霍去病墓前,衛青忽然想,假如當初是他率軍西去,將會是怎樣的結局呢?
衛青看見趙破奴的眼裏含著淚水,他一定是想起了與霍去病一起餐風露宿的那些日子。唉!他身上去病的影子太多了。元封三年,趙破虜奉詔進擊車師國,一舉俘虜樓蘭王,而後又發兵圍困烏孫、大宛邊境城池達數月之久。他還在從酒泉到玉門的數百裏邊陲上修築亭障,這是何等巨大的業績啊!
而如今,大漢王朝的朝廷像這樣的將軍不多了!
眼前皇上的陵寢——茂陵,從開始動工,已經整整修了三十六年了。修墓的人一茬換了一茬,而當年栽下的鬆柏樹苗,如今都長成了大樹。高大的鬆枝從高築的牆頭伸出,十分挺拔。這一切都讓衛青有些迷茫,皇上一方麵到處尋求長生不老藥,另一方麵又不斷地擴充陵墓的麵積,這二者在皇上心裏,究竟是怎樣相處的呢?
這兩年皇上起用孔瑾、桑弘羊推行鹽鐵官營,日見其效。大農令呈送給皇上的奏章說:“一歲之中,太倉、甘泉倉滿,邊餘穀;諸物均輸,帛五百萬匹,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可與此相反的是,將才卻漸漸不濟,作為中朝之首,他自覺責任甚大。此次皇上回京,他一定要陳奏朝廷,希望皇上下詔命各郡推舉賢才。
第二天,下起了濛濛細雨,衛青忽然起了雨中踏青的意念。他邀集幾位同行,換車乘馬,披著雨絲,朝著邑外去了。此時,正值麥子出穗的時節,被雨水洗滌一新的田禾,顯得更加碧綠蔥蘢。麥壟間,分布著星星點點金黃菜花,倒也有些情趣。
路過司馬相如的墓時,他忽然憶起解東甌之圍時與他相處的日子,像這樣的雨天,他若是同行,定會詩興大發的。過了司馬相如的墳塋,是一田間小徑,眾位將軍下馬步行,朝著霍去病墓東南方向的一處高地走去。登上高坡,轉目西望,施工中的茂陵氣勢磅礴,回眸霍去病墓,與高坡遙遙相對。
衛青凝視良久,冷不丁冒出一句話來:“此處甚佳。”
公孫敖不解道:“大司馬此話何意?”
“諸位看看,這高坡西伏茂陵,北與去病墓相對,倘若本官百年之後葬於此地,豈不與去病對茂陵形成拱衛之勢,也不枉與皇上君臣一場了。”一句話說得在場的人沉默不語。許久,公孫賀故意怪道:“大人也是,好好的踏青,卻說出如此令我等寒心的話來。”
衛青卻很豁然地笑了笑道:“人活百歲,終有一老,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麽。”……於是,一語成讖,回到京城長安,衛青就一病不起了。幾個月後,茂陵又添了一座巨大的墳塚,太子劉據的心也從送別大司馬那一天起,積下了像山塚一樣的塊壘。
衛青薨隕的消息他是在博望苑中聽到的。他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身後的一座山崩塌了,從此守護他的就隻有母親衛子夫了。劉據的心裏明白,父皇一麵借助衛氏甥舅,為大漢拓疆開土,另一麵又對舅父在朝野的威信睜眼警惕著,所以,母後總是要舅父寧可大智若愚,也不可鋒芒外露。
與當年表兄霍去病去世相比,舅父的葬禮規模不免遜色,既沒有發屬國玄甲,父皇也沒有親自送大司馬到茂陵安排,而隻寫了“功垂千秋”絹帛。劉據相信,麵對舅父的亡靈,母後心裏麵一定有許多話要說,父皇厚此薄彼,這實在太不公平了。
然而,在椒房殿詹事代她行祭奠之禮時,她隻是撫摸著大司馬的靈柩默默流淚。他發覺母後忽然一下子變得很遲鈍了,在登上鑾駕時,幾乎都挪不動腳步了……這情景讓劉據很難受,也由此而生了對父皇的諸多怨恨。且不說那些因為後宮糾葛給母後帶來的傷害,單是父皇這些年越來越篤信方士,讓兩個姐姐承擔了那麽多痛苦,就讓劉據一想起來就心壘鬱結。
從大司馬府回來,他請太子太傅卜式為他擬了一道奏章,提出要親自送舅父到茂陵,看著他安葬。父皇很快地就允準了他的奏疏,並特意安排金曰磾為他駕車。這讓他覺得父皇對他來說,是一個難以琢磨的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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