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月夜思歸雁(一)
……引子……
一秒鍾之後,我即將死去。
我的腳猛踩刹車,但是一切都太遲了。我隻看見不斷閃爍的車燈和逼近的卡車。四五十噸鋼鐵,就像一條喘息的巨龍,挾著沉重的呼嘯向我襲來。我看見卡車司機滿眼的驚恐。我感到時間仿佛變慢了,我的過往人生一幕幕閃現在眼前。那一刹那,我腦中唯有一個念頭:“多麽希望這隻是一場噩夢!”
嗚呼哀哉,然而下一秒,直覺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漢武帝元封六年(公元前105年),經過漠南、河西、漠北三場大戰,匈奴元氣大傷。然而為了擊敗匈奴,大漢也已經傾盡全力,當時國庫空虛,已經無力再對匈奴一戰。此時,聯合烏孫,東西夾擊匈奴成了重中之重。烏孫和漢朝分別在匈奴的東西兩側,如果能夠和他們結成聯盟,匈奴就會兩麵受敵,再難大動兵戈。
曾經出使西域的張騫向武帝建議,聯絡烏孫,同時與他們和親,結為同盟。劉徹極為讚賞,派遣他出使烏孫,同時在宗室中尋覓合適的和親人選。最終選中劉細君作為和親對象。
細君公主皇族出身,但是因為家族的原因很小就被皇室除名。後來漢武帝為了能夠鞏固烏孫聯盟,將細君封為公主,嫁去了烏孫。細君公主自知自己是身負重任,所以即使是骨子裏再怎麽倔強,公主依然是十分順從漢武帝的決策,毅然決然踏上遠嫁西域的路途。
……
發源於狼居胥山的餘吾水,向西南過姑衍山,在燕然山餘脈的阻截下轉向西北,曲曲折折匯入安侯河。安侯河匯入同樣發源於燕然山的郅居水,流入北海,那是世界上最深和蓄水量最多的斷層陷落淡水湖泊。
斜陽近晚,黑林一帶的草地上散漫地遊動著大大小小的馬、牛、羊群,許多氈房和附近的駱駝遠遠近近點綴在宛轉迂回的流水旁邊,犬不時到正在煮肉的女主人身邊猛烈地搖擺尾巴討好,又去剛剛從委頓中抖起精神的草地上來回飛奔,朝著回歸的牧群狂吠著撒歡。女人向遠處瞭望,邊欠下身子朝架鍋的石塊之間添進柴禾,又從散發著濃重膻味的沸湯表麵撇去浮向鍋邊的褐色血沫。牲畜的叫聲和男人嘹亮的胡哨此起彼伏,把草原上的生態塗抹得五彩繽紛。
畢利格酋長帶領一隊剽悍的騎衛,鷹一般掠過晚霞初現的金燦燦的草原,傍著隨地勢流轉的水流向稍高處的最大的帳蓬飛馳。快要到了,畢力格卻一勒韁繩,隨即鬆開,坐騎前蹄揚起,在後蹄的舞步間掉轉了方向,碎步跑向大帳不遠處側麵一座非常小的氈帳,騎隊隨之放慢了速度。
尚離有一箭之地,畢力格便躍身下馬,馬蹄尚未落定,他的雙腳已經穩穩地紮在草地上。他拍拍坐騎的下頜,順勢把長滿胡須的黑紅臉膛在夥伴長長的鼻梁邊貼了一下,把韁繩和鞭子一齊丟到衛隊長僥直那手中。那馬猶自騰挪四蹄,把頭擺向體態健碩的僥直那,彼此卻也十分親近。
這是一匹渾身浮滿雲朵兒的青驄寶馬,日行千裏體力不減,而且久曆戰陣,多次把畢力格救離險境。畢力格把這匹坐騎看得如同手足,也看成保護神一般,好像與自己共有一條生命。他給馬起的名字卻很另類,叫作“賽努”,意思就是夥伴或兄弟。為的是緊急中這青驄馬便如同一名奮不顧身的俠義勇士,倒在它蹄下的敵人已經不少於十幾二十個。
聽到馬蹄聲響,這個破破爛爛的小小帳篷裏鑽出一個少年郎,這少年人身體單瘦,長相和草原的人完全不一樣,細致而精致,甚至比草原上的女人更加的漂亮。他大概十二三歲,他穿著一身奇怪的衣服,非常大,上麵有些花花綠綠的花紋,像是獸皮又不太像。少年郎見來的是首領,嚇得趕緊趴伏在地上,渾身瑟瑟發抖。
畢力格上前一把提住他的腰帶,隻一拽把那細嫩的身體攬入懷中,用堅硬的胡須去廝磨孩子被草原風打磨得鮮紅的小臉蛋:“奧日賴,你的藥湯很好。我的身體完全好了!你真不愧是我的新賽努,可惜你這小子不夠強壯!當不了不足的勇士。”那少年根本聽不懂他的話,被嚇得縮成一團,牙齒間便發出響亮的“咯咯”聲,畢力格身上的惡臭差點把他熏死。
“奧日賴”是這個部落的酋長畢力格給這個莫名其妙出現在草原上的少年郎起的名字,意思是下雨天撿到的孩子。可惜這個小子既不會說草原上的話,也聽不懂。再加上他如此的瘦弱,在眾人的眼裏就是個廢物。如果是過去,畢力格想都不想就會殺了他。不過事有湊巧,他遇到這少年的時候正好患病,渾身發燙幾乎奄奄一息。正是這個少年郎從草原上隨便摘了幾種藥草,用陶罐熬了一鍋湯汁讓他喝了,這才救下了他。
正因為如此,畢力格始終認為這少年和他胯下的青驄馬一樣,是天神派來幫助他的,因此,對這少年郎算是比較照顧的了。畢力格相信有了神的幫助。總有一天,他的部落一定會強大起來的。畢力格哈哈大笑,像是拎著一個小羊羔一樣朝自己的帳篷走去,部落裏的勇士們用馬鞭戲弄著這可憐的少年,少年郎根本無力反抗。
眼前是一頂被外飾裝點得別有情致的氈房。門簾掀動處,走出一個體態窈窕舉步款款的年輕女子。畢力格偷眼瞥見,便覺心花盛開,急忙就近把少年郎扔到一邊,三步兩步到了女子跟前,這速度剛巧接住了從濃香中飄來的水靈靈的渴望。撲入畢力格碩大懷抱的女人兩腳離開了地麵,隻在少年那回頭之間,酋長和他心愛的小閼氏便消失在那扇花樣點綴的氈簾後麵。
牧場上心潮起伏的一夜縱情。有些疲憊的畢力格滿足地閉了眼,迷迷糊糊聽著臂彎裏的呢喃,隻待胡須被揪得有些刺癢時,才不得已點點頭,順勢應出聲來。
夜深了,草原上秋夜裏的氣溫很低,那殘餘的篝火在呼嘯的寒風中顫栗,頑強地抵擋著寒意,讓人在這個寧靜的夜晚不那麽太寂寞和無助。遠方,野獸的嘶叫聲此起彼伏,提醒著人們在曠野中是如此的危險,尤其是這茫茫黑夜。那死一般的夜色如同鬼蜮,讓人心虛膽怯。
我就是那少年,我叫李同,曾經是名醫生。我真是倒黴透了!出診的路上,一場車禍把我送到了這個陌生的世界,四十好幾的人突然變成了一個少年郎!在這個世界,我幾乎是一無所有。除了一個被我早早藏起來的黑色藥箱,唯一的財產,就是身上的衣服和鞋襪。幸虧穿越的時候是冬天,要不然自己早就凍死了。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一百天了,我依然聽不懂周邊人的話。這些人身上非常的肮髒,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身上都散發出一股惡臭,頭發裏還爬滿了虱子,自己現在跟他們也差不多,我幾乎記不得洗澡的滋味了。這個小小的窩棚是我自己親手搭建的,與其他牧民的帳篷不一樣,我在地上挖了一個坑,鋪上鵝卵石,還挖了一個排煙的煙道,這樣雖然我的帳篷很破,但比其他人的帳篷更加的暖和。
這是一個蠻荒的世界!而這個小小的窩棚是我唯一能夠棲身的地方,離開這個部落,未成年的我肯怕連一天的活不下去。我來的第一天,就差點死了,差點死在剛才抱我的那個男人手上。
一百多天過去了,我依然不知道這是在哪裏,這裏沒有gps,也沒有北鬥導航,四周都是滿滿的草原和遠處的青山。這裏什麽都沒有,鍋碗瓢盆,油鹽醬醋往日裏最尋常的東西都看不到,唯有的就是殺戮。才來百天,我已經見到過十餘次殺戮就發生在我的眼前。
我很沮喪,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可我又不敢逃跑,上一個逃跑牧奴的屍體現在還被掛在一棵樹下,如牧民們在狩獵季節風幹的獵物一般。我也不想自殺,隻能夠在這裏苦苦的煎熬著,想盡一切辦法努力的活下去。夜深了,我依然無法入睡。殘缺的月亮發出慘白的光芒照著這個世界,顯得更加的淒涼。黑暗中,我再一次無聲的嚎啕大哭……
哭過了,沒有任何作用,想要活著隻能夠繼續忍受。年複一年,日複一日,日子過得飛快。從夏營地轉移到秋營地,又從秋營地轉移到冬營地,我學會了拾糞、捉牛犢哄起春季裏的小羊羔……學會了套上犍牛遊牧去,我這個醫生成了一個地道的牧奴,但是我的身體依然很單薄……
天漸漸地炎熱起來,我所經曆的第六個夏天再一次來了。草原上毫無遮擋的大地,太陽在上方炙烤著草原上的萬物,那經過一個春天瘋長的青草,似乎都承受不起太陽的熱情,紛紛耷拉著腦袋。
這個時候,部落的牧民們總會在仲夏來臨之前,收拾好家什,趕著牛羊,沿著先輩們曾經走過的路線,向著遠處白雪皚皚的山下遷移,來到一處有大片森林與草原交接的地方,那些生長了千百年的樹林是夏天最受牧民歡迎的地方。
這裏是他們避暑之地,有著大山和森林的保護,這是我唯一能夠逃跑的機會。我已經計劃了很久,我要遁入這莽莽的森林之中,哪怕是凍死或者餓死在森林裏,我也要逃走,哪怕是死去,我不想再做別人的奴隸!這是我最後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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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同如願以償的逃出來了,他沿著不知名的河流往下遊走,他心中有個信念,隻要走到下遊的盡頭,他就能夠看到大海,他就能夠辨認出方向。此刻,他的身後牽著兩匹馬,其中的一匹正是畢力格酋長的座騎。他心中在想,恐怕那位酋長都快瘋了吧。
正所謂得意不能忘形!李同剛把水囊放好才繼續往前走了幾步,人就陷下去了。他每掙紮一下,腳下的淤泥將他吞沒的速度就加快一點。才掙紮了幾下。淤泥就埋到了他的腋窩處,每一次呼氣,胸腔一縮小,沉重的淤泥就迅速填滿空隙。他驚恐地喘了幾大口氣,淤泥和水不斷填實空隙,擠壓胸腔,把他緊緊的吸住,現在他的呼吸開始變得困難。
毒太陽射出白熾的光,寂靜中炙烤著李同。此刻他後悔極了,隻怪自己粗心,竟然沒有注意到自己進入了一片沼澤地。他太大意了!明顯的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還在下沉。奇怪的是,他現在漸漸的不害怕了,甚至在想,聽說沼澤地最適合保存遺體,甚至是萬年不化。如果未來有科學家挖到他的骨骸,會不會被他身上的衣服和出土的年代搞瘋掉!想到這裏,他竟然還有閑暇露出一個笑容。
也許這樣解脫也不錯,這些年,他實在受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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