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二姐
人果然經不起念叨,次日晌午顧家人正吃午飯時,一輛載滿行李的牛車停在了顧家門口。
“娘!我回來了!”
來人二十出頭,一身褚色粗布長衫,幹淨整潔,頭發也一絲不苟地梳在腦後,頭上別著根木簪,顧家姐妹都有的杏眼,略有些肉的鼻頭,隻是臉色有些白,眉宇間的舒朗之氣讓人看起來幹練大方。
這便是顧家二閨女,和顧元娘一胎雙生的顧惠娘。
聽著聲音李氏還沒迎到門口顧惠娘便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惠娘!怎麽這個時候才到?你當家的呢?孩子們呢?”看到顧惠娘自己一個人進來了,李氏接連問了幾個問題。
“他們在門外呢!三娘呢?在屋裏嗎?”娘捎了信兒說三妹回來了,她當時就著急著回來,隻是婆家那邊有事直到現在才脫身。
“惠娘,你慢點!”顧惠娘的丈夫王同山懷裏抱著一個一歲大的孩子,身後跟著一個四歲的小姑娘,手裏提著一封點心跟著進了門。
王同山今年二十七比顧惠娘大五歲,身材高大壯碩,皮膚黝黑,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很有男人的陽剛之氣,懷裏抱著的小男孩兒名叫王知學,與他有七分相似,隻是眼睛卻更像顧惠娘的杏眼,身後的小女孩兒是二人的長女,名叫王知知,更像顧惠娘多一些。兩個孩子大多數時候跟著夫妻倆在縣裏,比村裏孩子要精致一些。
“你三妹在屋子裏呢!你們先進去,娘給你們拿碗筷。”李氏接過王同山手裏的東西說道。
“我們雇了一輛牛車在門外,我先將他打發走。”王同山將孩子也遞給李氏。
“到家門口了,怎麽還讓人走呢!”
李氏跟著出來,看到一車的被褥炊具,便以為是給自家帶的,接著道,“咋還帶了這些來了?家裏都有。”
“先將行李卸下來我們進屋再說。”王同山道。
李氏又喊了安郎兄弟倆出來幫忙。
另一邊,顧惠娘進了屋,原本寬敞的堂屋此時擺了兩張四方桌拚在了一起,一家子人都在,看到二姐一家進門,顧福郎趕緊讓出了自己的位置,顧元娘也將梨花杏花拉了起來,大家一番推讓,正好李氏喊了安郎兄弟倆出去,大家才都坐下。
“三妹,我是二姐,你還記得我嗎?”顧惠娘看著屋子裏唯一陌生的婦人,一臉期待地問道。
“二姐,我自然記得的。”顧如槿麵帶微笑地叫人。
“比小時候好看多了!你記不記得你小時候調皮,整天在外邊瘋跑,黑瘦的像個猴子一樣。”說著顧惠娘就紅了眼眶,那時到了飯點,自己總是滿村地找人,後來大了些也有了小弟才老實了。
“你三妹發了高燒許多事都不記得了。”李氏幾人剛打發了牛車回來,聽到顧惠娘的話,一臉心疼地說著。
“你怎麽過了這麽長時間才收到信兒,是出了啥事兒了?怎麽還帶著行李?”李氏接著又一連問了幾個問題。
“嗨!還不是家裏的事。我們分家了,以後也不回去了,就在咱們村子裏搭個草棚子先住著。”顧惠娘不甚在意地說著。
李氏的心一下就揪了起來,這哪是分家呀,不會也是被趕出來了吧?
顧惠娘的婆家在鄰縣武陵縣,離柳樹坡有七十多裏地,平時坐牛車都是趕路一整天,天黑前就能到,這次是拉了一車的行李,而且顧惠娘的身體還沒完全恢複,走的便慢了,他們昨天出發了,今天晌午才到。
幾年前顧惠娘跟著李氏夫婦去鎮上二伯家,那時王同山在鎮上品味居做跑堂,隻是他並不甘心一輩子做跑堂就偷偷學了算賬記賬的本事,沒想到被掌櫃的發現了說他偷看酒樓賬冊,將他打了一頓趕了出來,他渾身是傷落魄地躺在街頭,顧惠娘剛好路過看到這一幕,便買了個饅頭悄悄地丟給他,之後顧惠娘隻要去鎮上就能碰見王同山,一來二去兩人便互生了情愫,夫妻倆成親後便回了武陵縣,王同山在縣裏小酒館做幫工,顧惠娘就在縣裏找了個幫廚的活計。
王同山是家裏的老大卻不是親生的,下邊有三個弟弟兩個妹妹,剛到王家的時候王家人待他極好甚至還送去學堂讀過幾年書,然而在王同山大弟出生以後王同山便成了多餘的,他們成親後住的都是臨時搭的草棚子,王家老兩口像蚊子一樣緊緊地盯著夫妻倆,弟弟妹妹更是把他們當成錢袋子,幸好王同山也不是個傻的,每次給王家的錢都打了折扣,夫妻倆多少存下些銀子。
一個多月前中秋節他們夫妻在娘家這邊住了幾天,沒想到王家二弟撬開了夫妻倆租住的院門,將屋子翻了個底朝天,銀子一分不剩,顧惠娘的嫁妝櫃子也被拿去賣了,裏衣肚兜散了一地,顧惠娘豁出名聲不要將事情鬧大了,更是當著全村人的麵一頭撞在牆上,一家人便在族長的主持下分了家,夫妻倆給王家老夫婦二十兩銀子養老,自此跟他們家再無關係。
顧惠娘丟了半條命也並不後悔,隻要能讓丈夫兒女擺脫那一家子,即使她死了也願意。
而如今她還好好活著,一家人還在一起,她相信自己的福氣還在後頭。
王家的事王同山成親前便跟顧惠娘說清楚了,顧惠娘卻並沒有嫌棄,更是將家裏瞞得死死的,現在也不打算說。
“娘可不要嫌棄我。”顧惠娘向李氏撒著嬌。
“娘隻是心疼你,你吃苦受罪從來沒對家裏人說過。”李氏不知道女兒在那個家裏過的怎麽樣,想來是不怎麽好,不然誰家會把長子長媳趕出來。
“爹娘放心,我王同山十三歲出來打拚,跑過堂,拉過船,做過苦力,一定不會讓惠娘和孩子們吃半點苦的。”看著顧家人都放下來碗筷看著自己一家人,王同山保證道。
這是成親時王同山對李氏夫妻倆說過的話,他也一直是這樣對顧惠娘的,即使家裏人再作賤他,他也沒讓顧惠娘受過半點婆母妯娌的氣,就是這次,僅僅這一次,以後再也不會了。
“你最好能做到。”顧老三哼了哼。
“快吃飯,我肚子都餓扁了,今兒早上就啃了個饅頭。”顧惠娘趕緊進轉移了話題,山哥從小過的苦,這終於守得雲開了,是好事。
其實夫妻倆從昨晚就沒吃過什麽東西隻喝了幾口水,當時為了給顧惠娘看傷,王同山連他們定情的銀鐲子都給當了,給王家的二十兩銀子,還是找王同山一起長大的幾個兄弟借的,僅剩的十幾文錢還給娘家買點心了。
看著夫妻倆不願多說,李氏也沒再繼續追問,給王知知夾了一筷子菜,喊著大家一起動了筷子,隻是飯桌上的氣氛便有些沉悶了,連小孩兒都拘謹地吃著自己碗裏的菜。
飯後,李氏收拾了碗筷將桌子擦幹淨擺上點心水果,又沏了茶,一家人就圍坐在一起說話。
顧如槿讓翠屏從箱子裏拿了一套葡萄纏枝的銀頭麵給顧惠娘,兩對兒銀鐲子兩個孩子一人一對兒,一個長命鎖給懷裏的小男孩兒,兩朵珠花給小女孩兒。
顧惠娘自是一番推讓,李氏和顧元娘說了大家都有,她才收下。
“你三妹是在你走後沒幾天回來的,兩個孩子大的叫靖鈺,小的叫璟弘。”李氏對顧惠娘說著顧如槿的事情,接著介紹了翠屏、來福來旺以及奶娘。
聽著妹妹因禍得福,卻又突遭變故,顧惠娘也是唏噓不已。
“房子已經蓋好隻剩下內裏修整了,就讓安郎幾個男的湊合著住幾天,這堂屋騰一騰讓你娘給你做個簾子,你們夫妻倆帶著孩子們先將就著,等新房子去了潮氣咱再安排。”顧老三安排著一家人的住宿問題,幸好還剩些木板湊合著可以做一張床。
“惠娘你不願說,爹娘便不問了,隻管在咱們村子裏住下,什麽時候想回去了再回去。”李氏接話道,隻要孩子們過的舒心,他們老兩口也不怕別人指指點點點。
“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了!”顧惠娘懸著的心也放下了,她知道自己拖家帶口的回娘家住一定會被村子裏的人說閑話的,可是她不在意,她隻在意爹娘的態度。
“讓爹娘費心了,我會盡快掙些銀子蓋房子的。”正是落難的時候王同山也沒有客氣,隻將這份情記在心裏。
“我為我閨女操心我樂意。”顧老三心裏對這個女婿還是有些怨氣的。
“是是是。”王同山討好道。
“家裏的花銷你們不用擔心,現在家裏也做著生意,你三妹還貼補著,日子還能過的去,你們隻管做你們自己的事情。”李氏接著道。
“看咱家院子裏曬的粉條,一斤都能賣三十文呢!小弟也在常氏做學徒,將來不愁出路。”顧元娘指著院子裏上午剛掛上的粉條,說著家裏的變化,“三妹比咱有本事,你有啥困難跟三妹說說讓她給你出出主意。”
“就是,我能進常氏也是三姐的功勞,這粉條也是三姐想出來的。”說著碰了碰顧安郎的胳膊問道,“是吧大哥?”
顧惠娘進院門就看到院子裏掛的一串一串的東西,著急著見三妹也沒來得及問,現在知道了,原來是粉條!還是三妹想出來的!
“你三妹見多識廣,你們有空就多問問。”顧老三也說道。
一家人說了一會兒話,幫著顧惠娘一家安置了行李,便又各自忙開了。
在牛車上顛簸了一天多,顧惠娘夫妻倆隻坐著休息了一會兒便開始幫著幹活了,倒是兩個孩子倒在床上睡著了。
李氏和顧元娘在廚房忙活著,顧惠娘便進來了。
顧惠娘也是做慣活計了的,手腳麻利,看李氏和顧元娘做了一遍很快就上手了。
另一邊,王同山也幫著顧家父子修整房子,來幫忙的李有根幾人昨天就沒讓來了,牆上刷上白石灰,地上鋪上青磚,這些都不著急,家裏幾個人可以慢慢來。
看著嶽父家裏這青磚大瓦的房子,王同山在心裏感歎嶽父家真是大變樣,對顧如槿也充滿了好奇,他自小走南闖北去過不少地方,還算有些見識,那妻妹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來的。
晚飯,李氏特地炒了粉條菜讓二閨女一家嚐嚐鮮,這粉條現在也就在他們家能吃的到。
“嗯!好吃!還是三妹腦子好使能想出這種東西來。”顧惠娘吃的讚不絕口。
“好吃就多吃些,這在外麵可吃不到。”顧元娘邊給梨花杏花夾菜邊對顧惠娘說道。
晚霞將天空染成粉紅色,院子裏好似籠了一層薄紗,村子裏不時傳來一陣犬叫聲,一家人圍在桌前,說說笑笑,心裏卻一片寧靜充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