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驟失
芫蕪感覺自己化作了一縷靈息,無形無實,不受羈絆。這縷靈息穿梭於不同的空間,跳躍在不同的時間,經此,她看到了不計其數的畫麵。
一開始是一座立在烈火濃煙中的殿宇,其內人群作鳥獸散。粗大的橫梁在燃燒中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嚎啕大哭的女童被一名武將從大火中帶離。
畫麵一轉,變成了雲霧繚繞的山體。一座名叫落雲閣的宮殿中,女童大膽地抓住了白衣修士的衣擺。
再轉,是青衿門五年一屆的清談大會,但她並未參與,而是立在師父衛落身邊看旁人切磋。百無聊賴之中,一張奪目的麵孔進入她的眼簾。那是她第一次發現,原來男子也可以長得這麽美。
接下來的畫麵轉變得十分迅速,幾乎每一張都是從她眼前一閃而過,有些甚至來不及看清。
有義莊裏的棺材、至華境中的洪水和滾石、建木神樹上落下的黑花、衛落離開時的殘影、刺進雲韶體內的劍、廣陵城的夜市、吃霸王餐的緣何、一望無際的海麵……
然後畫麵變換的速度逐漸放緩,出現了被黑白二色交錯占據的無啟國、矗立於中央街道兩旁的往來城和主君宮殿。
她和陵遊以及揺情、半落坐在宮殿的房頂上,飲酒、暢談。然後借著“醉意”大肆撒野,你一劍我一掌一起推倒了刻有條規律例的往來城牆。
華胥國中安詳寧靜,房屋街道整齊劃一,從上空俯瞰下去猶如一麵巨大的棋盤。
旋龜凶猛,水牆頂天。沃野之國的海濱,數百隻新舊不一的船隻連成一片。
黑紅交織的地下賭坊,亮若白晝的內城。破穹樓頂層,陵遊越過混戰的生靈,把血鈴鐺懸於大殿中央。
時間在靜默中流逝,大殿內豎立的影子越來越少。陵遊站在淺坑中央,絳紫的衣裳被血浸透。
“你一定要把我喚回來。一定,不要讓我認不出你……”
然後她看見他主動用身體去接黑袍人的攻擊,背心散發出的光芒猶如身體開裂……
當畫麵轉換至竹林深處用籬笆圈起的空地以及其中木質的房舍之時,流轉的速度達到最慢。時間被分割成一息一息,得以讓她看清楚每一個場景的每一處細節。
從角落裏翻出來的鋤頭掃去灰塵依舊嶄新,可見自上個主人將其帶回家中,便一直閑置。
四周的竹籬笆卻滿是風吹日曬後累積的斑駁,整體看過去也不再齊整,部分像波浪一樣內歪外斜。
“這幾天先把這些種子種下去,等騰出手,就把四周的籬笆都換一遍。換成粗一些的竹子,換下來的正好給緣何當柴火。”
“對了阿姐,還有爐灶,咱們還要搭建爐灶。”
……
“在沃野國的這幾年,咱們就試著過過塵世人的生活吧。緣何負責做飯,你和我負責想辦法把需要的東西找回來。”
“如今我也入了化境,便想著先放緩武道修行。如師父所願,專心修一修心性。”
……
“那你知道我為什麽一定要和你一起出來流浪嗎?因為師父已經離開了,你要是再走,我也會變成孤身一人。”
“阿芫,我不會真的離開你的。”
……
“不論你身處何處,我都能找到你。”
……
“三界之大,十方無邊,唯有你與我相關。”
……
“阿芫,我在為你而活。”
……
“小丫頭,小丫頭……醒醒,快醒醒,小丫頭……”
接連不斷的喊聲越來越清晰,她眼前的畫麵卻越來越模糊。
不行,你們不要離開,你們不能離開!
那些畫麵離她越來越遠,芫蕪就拚盡所有的氣力去追,去抓。
終於,惱人的喊聲終於消失了。那些畫麵也不再逃跑了,讓她能夠清晰地看到其中的內容。
掩映的翠竹被環繞四周的青山所取代,竹子做成的籬笆也變成了白牆黛瓦。這座小院裏有花圃和菜畦,有水井和兩張相對的矮凳。
晨曦穿過窗子進到房內,躺在榻上的晉楚棲梧緩緩睜眼。眼角張開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淚水從裏麵湧出來。
從無聲到抽泣,再到蜷縮身子低聲嚎啕。晉楚棲梧側躺在榻上,雙臂抱膝,把臉藏在折疊起來的身子裏。直到此時,哭聲才緩緩放出來。
“安晏,安晏,安晏……啊!”
“安晏!”
……
畫麵忽然破碎重組,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從耳邊消失,轉而又回到了那片有翠竹和籬笆的地方。
她和陵遊欲打開至華境逃生,卻被那名來自神界的女子先一步識破,並且搶先出手將他們困在陣中。隨即另一名男子一掌打來,他們猶如被困在籠中待宰的獸禽,毫無反抗之力。
陵遊忽然出手將她圈入懷中,那一掌落在他身上的時候,芫蕪感覺到圈著自己的手臂鬆了鬆。
“陵遊!”她立刻反抱回去,把對方的身體死命箍住。
“阿芫……”溫熱的氣息灑在芫蕪耳廓,發出的聲音卻微弱到還未進入她耳中便幾乎已經被風吹散。能留到最後的,隻剩下了三個字:“……對……不起……”
“陵遊,陵遊,陵遊……啊啊……陵遊!”
……
“小丫頭,小丫頭!快醒醒!小丫頭,你睜開眼看看我,小丫頭!小丫頭……”
“她並非是陷入了夢魘,而是生息太過微弱。”螺音看向已經一連喊了半個時辰的雲棲,終於忍不住出聲勸道:“你就算喊破了喉嚨,也不能把她喊醒過來。”
“可是以她現在的情況,早就該醒過來了。”雲棲說著又要將手探向芫蕪的額頭,伸到一半才忽然想到了什麽,繼而轉變方向伸向她的手腕。
其實距離他上次把脈不過是個把時辰前的事情,而像這樣的頻率,相較於一開始已經變低了數倍。
再次確認他的論斷並未出錯後,雲棲把手從芫蕪腕間拿開,將翻起的衣袖重新撫平。與此同時,神態卻愈發凝重。
“按理來說,她早在一個月之前就該轉醒。”他的視線落在芫蕪血色不夠的臉上,“如今她……若是再不醒過來,就算不斷輸入靈力,這副身體又能支撐她消耗多久?”
“容我說一句實話。”螺音斟酌之後才繼續道:“以她當日的傷勢,醒不過來才屬正常。”
“她不一樣!”雲棲忽然轉過身,“她怎麽能和旁人一樣?”
兩句話已經出口,他在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當即垂眸斂容:“雲棲一時情急,還請前輩莫怪。”
螺音正想說“無妨”,卻被驚喜至極的一幕驚得忘了張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