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反應
芫蕪一反應過來之後擔心蒙在緣何眼上的布條不夠嚴實,順手把他的身子偏轉過來。
“阿姐,怎麽了?”後者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滿臉疑惑。
“前麵心肝腸肺散了一地,怕你嚇著。”芫蕪的神色基本恢複如常,保持著微微垂眸的神態將視線灑在地上。
“哦。”緣何不疑有他,又問道:“那咱們怎麽過去?”
“那……那個,恩公。”隨即其厭的聲音從陵遊身後傳來,“可以走了,咱們過去吧。”
緣何聞言欲轉頭,被一隻大手箍住了後腦勺。
而這隻大手的主人首先回身看了一眼,當看清其厭所說的“可以走了”是個什麽情況後,臉色又出現一片鐵青。
“恩公,你聽我解釋!”在陵遊的眼神射過來的瞬間,其厭下意識地將扇子擋在了身前,可能這輩子說話都不曾這麽精簡過,“咱們的目的是去找三株樹葉替芫蕪美人解毒,在下此舉絕對是最省時間的做法。”
趁著兩人交談,芫蕪微微偏轉身體看了一下前方的場景——其厭的解決方法便是隨手脫下了他寬大的外袍,把那活色春香的圖景蓋在了下麵。
所幸他的穿衣風格和本身性格如出一轍,都和利落沾不到半分關係,那外袍鋪展開來可能做個小床單勉勉強強都足夠了。所以說一句“可以走了”似乎也不算過分,起碼該遮的地方都遮住了。
芫蕪在心中輕歎一聲,扯了扯陵遊的袖子,抬頭道:“他說得對,先過去吧。”
聽見芫蕪為自己說話,其厭馬上一臉喜色:“芫蕪美……”
他的話剛剛開頭,便見三人的身形忽然消失在原處。一個眨眼的功夫,已經出現在前方的胡同中。距離賭局的中心,幾乎要有十丈之遠。
其厭不禁懷疑若非還要自己帶路,他很有可能會被直接扔在這裏。
“嗐。”不知是歎了口氣還是鬆了口氣,隨即邁起雙腳追上去。他可沒有移形的本事,再不走恐怕就真的要被丟下了。
“厭公子。”途徑自己外袍的時候,剛才和他交談的那人喊了一聲,“衣裳。”
“不要了。”其厭不回頭地擺了擺手,“地上砂石細碎,給他們鋪在下麵吧。”
他的聲音並未可以放低,離得不算遠的三人都能聽得見。
不明真相的緣何想的是其厭貢獻出了自己的外袍,當作包袱用來收起那些心肝腸肺。可能是剛才惡心太過,這點兒小場麵居然沒起到什麽明顯的作用。
從而也讓他騰出了些許心思在旁的事情上,覺得其厭那廝雖然格外討厭,但能借出自己的衣裳給路邊的一灘散碎屍體收斂,說明這人良知倒是不怎麽缺。
而且他現在正在幫阿姐找解藥,好像也算盡心盡力。對阿姐懷有善意的人……應該都能歸入好人的類別。
諸多歲月之後,這二人雖然一見麵仍舊互嗆互懟,但已經有了過命的交情。連其厭自己都不知道,緣何公子對他最初的一絲好感,居然是來自這樣一個美麗的誤會。
不過這些都是很後很後的後話了,其間曆經的種種,才是真的非短暫言語足以概括。
……
“芫蕪美人,恩公,你們可一定要聽我解釋呀。”其厭追了上來。
“解釋什麽?”應聲的是緣何。他說話的同時芫蕪和陵遊同時開始前行,他也跟著往前走。
“芫蕪美人,恩公。”其厭又快走兩步,將雙方之間的距離縮到最短,“在下敢保證,方才絕對是無心之舉。”
他先是在陵遊身旁,又繞到芫蕪身邊:“我當真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麽,隻想著盡快騰出路來,好讓咱們過去。”
“你這麽緊張做什麽,又沒人怪你?”芫蕪看他丟了外袍又滿頭大汗的樣子,不忍再晾著他。更何況她說的是真話,忽然看到了活春宮的衝擊確實有些大,但也不至於生氣,更不至於怨怪他這個出力最多的。
其厭瞄了瞄陵遊還黑著的臉,隻敢在心中道:那位像是沒怪我的樣子嗎?
“我有些疑問。”芫蕪接著說道。
“什麽疑問?”其厭巴不得芫蕪多說幾句話,“芫蕪美人你說。”
“方才那樣的場景,為什麽會被人圍觀?”一開始的衝擊過去之後,芫蕪倒是很快平靜下來,也沒有覺得這是件不可明說的事情。
她在青衿門長大,關於修玄的一切師父衛落都能事無巨細地傳授給她。可是衛落本人活了一兩百歲,時間大約被他掰成了兩半,一半修煉,一半修心。他知曉人族艱辛,卻不食人間煙火。
有些作為尋常人應該知道的事情,芫蕪卻因為自幼跟在一位已經不算尋常人的師父身邊而沒有機會知道。其中就包括曖昧難言的男女情愛,以及更加難言甚至不能名言的**之欲。
青衿門並未規定弟子不得涉足紅塵事,反而要在每屆清談大會之後特意放一批弟子下山曆練,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們經世情、懂世故。
芫蕪十五歲那年確實有機會在塵世走了一遭,長達半年。可是在那之前,她所有的時間都一心撲在修玄上。而作為衛落的弟子,她自然是從裏到外都要受到師父的影響。
衛落修得是清心道,芫蕪則是天性飛揚自傲,恐怕修到最後都到不了寡欲淡泊的境界。
她一早便對此提出過疑問,衛落直接明言,要她修此道為的正是要壓一壓她的性子。
其實能讓芫蕪上心的隻有怎麽提高修為,至於心性不心性的,她倒是不怎麽在意。於是時而盡心時而潦草地修了十幾年,她的天性雖然沒見怎麽變化,但是這清心寡欲的道法倒是幫她把其他雜念都隔絕在了外麵。
至於其他雜念的範圍,便是除了提高修為之外的一切念頭。
後來和雲棲一起在塵世逛了半年,領略到了許多極為新鮮的人、事、物、情。但是芫蕪隻是學進了腦子裏,卻並未真正融入心中。她和那些冗雜繁多的事物之間就像是隔了一層薄紗,看得清楚明白,卻無法切身體會。
就像她那個時候其實已經知道塵世男女有魚水之歡的存在,但若是剛才那幅活春宮是展現在十五歲的芫蕪麵前,她完全能麵不改色地走過去。
雖然清楚兩人赤身**將最私密的舉動展現於眾人眼前違反塵世的禮義廉恥,屬於不堪入目的行為,是要受到所有人的指責的。
可是這又和她有什麽關係?不管對方的行為是對是錯,那都是和她完全不相幹的人,事也是和她不相幹的事。毫不關心,又怎麽會牽動情緒?
真正切身體會那些隱秘的情思帶來的幽微難言的感知,是在琉珖設下的幻境中。與其說琉珖差點兒奪走她的七情六欲,倒不如說是她徹底將它們打開了。
幻境裏的一切實在是太過真切,她作為晉楚棲蕪度過的短暫的一生,幾乎體會過各種由七情六欲牽發出的念頭和感知。善良的、卑劣的、決絕的、羞恥的、欣喜的、沉痛的……
生靈會因為和自己毫不相幹的事情而牽動思緒,是因為他們會無意識地把自身帶入到所見的場景中,因為類似地場景曾經或真或假地在他們的腦海中存在過。
晉楚棲蕪是幻象,可是她二十多年的生命,卻是芫蕪一天一天“真切”地活過來的。關於她的分毫點滴,都融在了芫蕪真實的軀殼裏。
所以剛剛乍一看見活色春香圖,第一反應才會和從前那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