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百日
大昭三十年,大楚長公主晉楚棲梧薨。帝大慟,罷朝三日,舉國哀悼一年。
……
晉楚棲梧來到了一片山林之中,一名身著紫衣的貌美女子悄然現身。
“你是誰?”晉楚棲梧問道:“我為何會在此處?”
“先別管我是誰。”紫衣女子道:“我知道你叫晉楚棲梧,你心中帶著極大的哀怨和難以撫平的遺憾,所以才會來到此處。”
晉楚棲梧不語,眼中連最本能地防備都不曾出現。心死之人,一切都不那麽在意了,遑論一個從未謀麵的陌生人。
“我知道你的遺憾是什麽,也知道你此時最想要的是什麽。”紫衣女子接著道:“而且,能幫你撫平遺憾。”
晉楚棲梧緩緩抬起頭,眸中的光亮有重現的趨勢。
“你說什麽?”她問道。
“我說,我可以替你撫平遺憾。”紫衣女子耐心回答道:“你最想要的是什麽,我可以立即給你。”
“安晏。”她微微湊近,盯著晉楚棲梧的眼睛,看著它們一瞬間從死寂到粲然,“他是你的遺憾,是嗎?”
“你到底是誰?”
“方才不是已經說過了,這並不重要。”紫衣女子道:“不過也不是不能透露,畢竟你之後也會變成我的子民。”
“我叫琉珖。”她說道。
兩人麵對著麵,她能捕捉到晉楚棲梧臉上任何一個微小的變化。
“此話何意?”晉楚棲梧發問道。
“不論人、事還是物,這世上的一切都講究一個公平,或者說等價交換。”琉珖回答道:“我幫你帶來你最想見的人,幫你撫平遺憾。而你,自然也要拿出一些東西和我交。如此,方才公平。”
聞言,晉楚棲梧卻是一笑。不知是自嘲,還是在笑對麵的人自不量力:“我最想見的人……他已經不在了,永遠都不會再出現了。”
“你能讓他重新站在我麵前,替我撫平遺憾?”
“若我真的有這個本事呢?”琉珖話落,向一旁揮手。
“……安晏?”晉楚棲梧瞪大了雙眼,向著那人撲過去,“安晏!”
但是在她到達之前,那人卻又忽然消失。她親眼看著,看著他在她麵前消失……
“安晏,安晏,安晏……”晉楚棲梧瞬間崩潰,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你在哪兒?你為什麽要走?我……我還有……許多話,沒……沒有跟你說,你回來,你回來啊!啊……”
“現在可相信了?”琉珖走至她身前。
晉楚棲梧抬起頭一把拽住她的衣擺:“讓他回來,讓他回來……”
“讓他回來好不好?”她用著當年乞討都不曾出現過的祈求的語氣,“求你,求你……”
“你不必如此。”琉珖俯身,將她扶起來,“我已經說過了,隻要你願意拿我想要的東西交換,我自會替你撫平所有遺憾。”
“我願意,我願意。”琉珖話音未落,晉楚棲梧便搶著回答道:“你想要什麽,隻要我有,你全部拿去。”
“我要你的七情六欲,要你成為我的子民。”
“給你,全部給你。”晉楚棲梧根本沒有思考琉珖說的是什麽,因為不論是什麽,她都願意拿出來交換。
“很好。”琉珖柔聲道:“但是還有一個條件。你先聽我說完,再考慮要不要答應。”
“我雖然能將他帶到你麵前,但是卻要有一個期限。”
晉楚棲梧點頭的動作頓住:“什麽期限。”
“他存在的期限。”琉珖回答道:“人死不能複生,這是天道,是絕不會改變的規則。誰都不能違反,也無力違反。”
“而安晏已經死了,我確實有能力讓他重新回到你身邊,卻沒有能力左右天道的運轉。”
“期限是多久?”晉楚棲梧問道。
“一百日。”琉珖道:“百日過後,他就會消失。”
“而屆時你則需要回到此處,將你的七情六欲交給我,成為我華胥國的子民。這便是我們的交易,可聽清楚了?”
“所以……你根本不能讓他重新回來。”晉楚棲梧鬆開了抓著流光衣袖的手。
“可是我能讓你再見到他,讓你說出沒有來得及說出口的話。”琉珖道:“同樣,也能讓他說出尚未來得及對你說出的話。”
“我說過了,這是一個交換。要不要做,由你來決定。”
晉楚棲梧開始沉默,琉珖也不急,靜靜等著她的答複。
而前者並沒有沉默許久,很快便給出了琉珖想要的答複。
“我願意。”晉楚棲梧看向她,道:“我願意。”
“那好。”琉珖一笑,“做好準備,去見你最想見的人吧。”
……
晉楚棲梧重新見到了安晏,他穿著絳紫的衣袍,衣上有星星點點的黑色的花。
這一次,他沒有站在楚京宮牆之內的水池邊,而是等候在一座小院的院門前。
小院群山環抱,周圍是大片大片的翠綠的樹木。還有流水潺潺、鳥鳴嚶嚶,有的嫩草剛剛抽芽,有的卻已經能沒過馬蹄。
他就站在院門前,不再穿甲佩刀,而是做回了書生文人,一隻手臂背在身後,看著她露出溫和的笑意。
“公主。”他喊道。
晉楚棲梧從入定中醒來,疾奔向前,撲進他張開的懷抱中。
沒有大聲嚎啕,而是將臉埋在了他頸間,小聲地哭泣,小聲地傾訴。仿佛有說不完的話,流不完的淚。
可她也不過一直在重複同一個詞匯——安晏,安晏……
……
他們有了新的家,在新家中成親。
嫁衣是他買來了布料,她親手縫製而成。
“公主居然還會做這些?”他看著她的的動作調侃,語氣中不乏驚訝。
“等你來娶我之前,自然要先將自己的嫁衣縫好。”晉楚棲梧點到即止。
他們之間有諸多錯過,有想要說與對方的說不完的話。同時也有按下不提的過往,那些沒有必要再被提及的過往。
……
“曾聞你一首《楚京賦》名滿天下,不如作首催妝詩來聽聽。”安晏替掀開晉楚棲梧的蓋頭之前,聽她說道。
……
他們居住在無人知曉的角落,日出而作卻不會日落而息。
白日裏一起遊走於山間,背著藥筐,或是裝偶然遇見的藥草,或是裝打來的野物。然後每隔幾日去一趟集市,用藥草還有野物的皮毛置換銀兩,再用銀兩購得所需物品。
入夜之後則秉燭夜談,講一些民間的奇聞趣事。或聽他撫琴弄簫,然後困意襲來,相擁而眠。
……
二人誰也不提百日之期,甚至曾有段時間將其遺忘。
可是遺忘並不代表著它就會消失,日升月落,轉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