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落水
兩個月之後,朝廷不知何時所下的詔書傳入了晉楚棲梧所在的城池。以謀反降罪安晏,出兵鎮壓,懸賞取命。
取安晏首級者,封侯爵,賞十城,坐擁萬戶食邑。
彼時晉楚棲梧正在城中各家店鋪中遊蕩。她穿著男裝,未帶一兵一卒。所到店鋪大多售賣米糧,她會細細地詢問每種糧食的價格,然後什麽也不采買便轉身離去。
“你怎麽回來了?”看著迎麵走過來的人,晉楚棲梧放慢了步伐。
“過來接你和太子。”安晏走至近前,頓住腳步。
“接我們?”晉楚棲梧疑惑,“去何處?”
“新攻下的一座城池。”安晏解釋道:“之後攻下的城池會越來越多,戰線也會拉得越來越遠。你們不能一直待在此處,要離我近一些。”
晉楚棲梧自然明白他的意圖,自然也認同。二人一時無話,便繼續前行。
又到一家店鋪,晉楚棲梧走進去,安晏隨後跟上。
看著她極為熟練地詢問每一種米糧的價格,他忽然想起剛到華胥國的時候,緣何拿著一根從作物拔下的葉子,詢問他們那是什麽。
阿芫從來記不住五穀果蔬的名字,晉楚棲梧卻如數家珍。
他們已經在此處過了十幾年,有時候連他也有些分辨不清,這裏到底是幻境還是真實的世界。
……
“何時動身?”從店鋪中出來後,兩人繼續在街道上前行,晉楚棲梧開口問道。
“盡快。”安晏側身,避讓挑著擔子迎麵過來的小販。
“那明日便……”晉楚棲梧話未說完,被安晏忽然出手推向一旁。
隨即便見一柄長劍貼著安晏的脖頸刺過來,堪堪停下她身前。
持劍之人正是從他們身邊經過的小販,被安晏一刀結束了性命。一人倒下,周圍卻又有數柄刀劍圍將過來。
街上百姓見此驚變紛紛慌亂逃竄,晉楚棲梧端起一旁小攤之上正在沸騰的熱水,澆向迎麵衝來的刺客麵門。
“啊!”慘叫聲撕心裂肺,晉楚棲梧手中的鐵鍋又當空砸下,這人的頭顱塌下一塊。
“找死!”見同伴被上,另一人惱羞成怒,提刀下砍。
晉楚棲梧閃身躲開,怎料又迎上另一把長劍。眼看劍刃要到眼前,握劍的手卻被人從中間斬斷。
“快走!”安晏拉著晉楚棲梧,擠入了尚未散盡的人群。
二人一路疾奔,於一處河畔再次被追上。
“你的武藝當真不濟。”晉楚棲梧看了看那從對方手臂上汩汩冒出的鮮血,問道:“水性如何?”
安晏轉頭看向已經不遠的刺客,點頭道:“尚可。”
“噗!”
幾名刺客趕到近前的時候,看到的隻有迸射而起的水花。他們自然二話不說,隨即跟著跳了下去。
不過是前後一瞬的間隔,但是等到他們入水之後,卻不見安晏和晉楚棲梧的身影。
這條河中流的是活水,幾名刺客順著水流向前搜尋。
過了許久,幾人落水之處才再次出現動靜。淡淡的波紋蔓延至河岸,接著是黑色的發頂自水中鑽出。
確定周遭沒有其他人之後,二人的身子才從河水中躍出。
爬上河岸之後,晉楚棲梧仰躺在地上,近似貪婪地呼吸著空氣。
“你的水性也是天生的?”稍稍平複之後,她轉頭看向一旁的安晏。
“算是吧。”幻境之中,沙棠果的效用隨著他的修為一同消失了,不過他對水卻沒有尋常人的恐懼。
“母親……”許久不曾提起的稱呼一經出口,晉楚棲梧頓了頓,然後才接著道:“說我自出生起便不怕水,所以極小的時候就學會了浮水。我的水性比尋常人好很多,父親說,這是天生的。”
“方才那些人,是你父……”她將頭轉回來,看向上方。時值仲秋,雲淡風輕,天高氣爽。
“方才那些人,是朝廷派來刺殺你的?”
“不像。”安晏坐起身,“若是朝廷派來的,不會隻有這麽幾個人,應當是為了懸賞而來。”
“快些起身回去吧。”他接著道:“已經入秋,這樣很容易染上風寒。”
晉楚棲梧有話未說出口,依言從地上起身。
正要前行,卻被安晏叫住:“等等。”
她轉過身,見他已經開始解衣帶。
曾經出現過的一些畫麵和眼前的場景有些重合,晉楚棲梧瞬間的恍惚。回過神來的時候,一件寬大的外袍已經被披在自己身上。像是一件鬥篷,遮住了她被水浸透而貼在身上的衣衫。
“走吧。”安晏替她攏好衣服,先一步前行。
晉楚棲梧伸手抓住衣襟,抬步跟上。
“要派人去追那些刺客嗎?”
“都是一些亡命之徒,就算抓回來也沒有什麽價值。”
“那我們什麽時候動身?”晉楚棲梧問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是第一批,第二批第三批也不遠了。”
“今夜便啟程。”
……
“那些勝仗當真是你帶領將士們打下的?”
“為何這麽問?”
“你說你武藝不濟,我現在是真的相信了。”她將視線落在了他受傷的手臂上。
安晏抬起手臂看了看,隨後輕笑一聲。
“你笑什麽?”
“沒什麽。”他回答她的問題:“上兵伐謀。”
“你看了很多兵書?”
“取長補短。”
……
經曆一場刺殺,二人卻有一句每一句閑聊著一路回去。
入府之後立即備好車馬,待天色暗下,趕在城門關閉前一刻駛出城外。晉楚棲梧在馬車上起了熱,暗罵某人烏鴉嘴。
一個日夜之後趕到了新的落腳處,晉楚棲梧已經病得昏昏沉沉。被人攙扶著進入房間之後,睡了個昏天黑地。
一覺醒來,又看到了那張昏睡前看到的臉。同一時間,有苦味兒鑽進鼻子——安晏將一碗藥湯端到了她麵前。
“喝藥吧。”他說道。
“……先,先放著吧。”晉楚棲梧被被子捂得隻剩一刻頭顱,說話時聲音從鼻子裏發出來,悶悶的。
“已經能喝了,再涼會影響效用。”安晏又轉身端過來一個盤子。
晉楚棲梧瞟過去,見盛的是各色蜜餞。
“我又不是小孩子,端這些過來做什麽?”被人窺透了心思,她強裝鎮定坐起身,伸手接過藥碗,仰頭一飲而下。
“阿姐。”晉楚清梧過來的時候,見安晏正從晉楚棲梧手中接過空碗,另一隻手端著蜜餞遞向她。
“清梧,怎麽了?”晉楚棲梧將蜜餞推開,轉頭看向晉楚清梧。
“沒什麽。”晉楚清梧走上前,“我來看看阿姐的病情好些沒有。”
“已經好了,不必擔心。”晉楚棲梧問道:“先生布置的課業完成了嗎?”
“已經完成了,還得了先生的誇獎。”晉楚清梧露出笑意。
又回答了幾個晉楚棲梧提出的問題,他起身辭別。轉身之前說道:“阿姐不是不喜歡吃蜜餞嗎?”
“嗯,不喜歡。”晉楚棲梧點頭,“安將軍不知道,才端過來得。”
“公主安心休養,我明日再來。”晉楚清梧離開之後,安晏也開口告辭。端走了盛藥用的空碗,卻將蜜餞忘在了床榻旁的小幾上。
晉楚棲梧躺在榻上,聽著腳步聲逐漸消失。她將手臂從被褥中伸出來,在盤上一點又迅速離開。
然後舒展緊皺的眉頭,閉上雙眼向夢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