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論辯
“阿芫。”衛落將手收回,看向芫蕪道:“你入了化境?”
玄門延續千百萬年,入道修行者不計其數。半數人在剛剛邁出第一步的時候,便被資質二字拒之門外。從他們開始修煉的那天起,就注定永遠無法到達化境。
而邁過了資質這道門的人,也會有高低之分,且後麵還有無數道諸如機遇、心性等更為難以跨越的門在等著他們。總之,若是入化境容易,衛落也不會被稱為千年來玄門第一人。
當然,他被成為第一人的原因並非是入了化境,獲得了可能成神的機會。而是他年紀輕輕便入了化境,可是這個“輕輕”的年紀,也足有五十餘年。
但是此時站在他眼前的少女,堪堪雙十年華。
“沒有。”
芫蕪的回話打破了衛落的驚訝,迎著師父不甚明顯的疑惑神情,她繼續解釋道:“我還未能入化境。”
“師父仔細探一探便知。”她身體略微前傾,將額頭對著衛落湊近些許。
衛落聞言再次伸出手,他的手指和芫蕪額前接觸的地方發出淡淡的青光。再探之下,果真發現芫蕪所言不假。他方才初一接觸芫蕪,便被她體內所蘊含的深厚靈力所震驚。沒有繼續深探,便判定她已經入了化境。
……
“怎會進步如此之快?”回到落雲閣,待芫蕪將自己收拾幹淨從房中出來的時候,見衛落正站在院中。
“師父,你從前入過欺心穀嗎?”芫蕪來到近前,不答反問。
“並未。”衛落道:“為何這麽問?”
“我在那裏麵見到一棵樣子古怪生有黑花的樹,想問你那是棵什麽樹。”芫蕪道。
“不會。”聞言,衛落卻搖頭道:“你所進入的是設在穀中的陣法,裏麵不會有任何生靈。”
“可是我真的看到了那棵樹,還……”
“你再說一遍,那棵樹生成何種模樣?”未待芫蕪將話說完,衛落突然打斷道。
“十分茂盛,樹幹足有四五個成人的腰身加在一起那樣粗。”芫蕪在那棵樹下待了五年,而離開不過數個時辰,對於其樣貌自然記得清晰,“樹幹不同於一般樹木的烏黑,呈現出豔麗的深紫。”
“樹冠極大,枝幹也是紫色的,長條青葉,中間綴著黑色的花。”
芫蕪說完,抬眸看向衛落,卻發現她師父的麵容有些嚴肅。
“師父,怎麽了?”她問道。
衛落卻沒有說話,而是再次將手放到了芫蕪的天靈蓋處。芫蕪見他皺了皺眉,然後便又將手收了回去。
芫蕪繼續看著他,須臾聽他說道:“無事,過後我會親自進去探查一番。”
“師父,”芫蕪又道:“還有一件事。”
“你說。”衛落此時的心思,盡數放到了芫蕪口中那紫莖黑華的樹上。
“這世上,真的沒有從別的生靈身上獲得靈力的方法嗎?”芫蕪一句話,成功地將衛落飄遠的神識拽了回來。
“你還遇到了何事?”衛落問道。
芫蕪將在陣法中的經曆歸結為簡潔的幾句話,說與衛落。話落,兩人之間一陣沉默。
“天色已晚,先回房歇息吧。”片刻後,衛落首先開口道。說完,便欲轉身離去。
“師父。”芫蕪卻出聲將其喊住,道:“我還是不認為我做錯了。”
“那人害我國破家亡,而我卻隻取了他一條性命。”
“阿芫……”衛落看了愛徒一眼,然後歎了口氣,道:“你自認為隻殺了他一人,卻沒有看到因為他的死而無辜受到牽連的人。”
“誰受到了牽連?”芫蕪問道:“是我殺了他,為何旁人要受到牽連?”
“他是人皇,是蜀國萬千子民的主宰。”未落道:“天子之殤,會伏屍百萬,流血千裏。”
“你雖然隻殺了他一人,因此受到波及而丟掉性命的無辜之人數以百計。”衛落道:“而一國之君死於非命,輕則朝局震蕩,重則戰火燃起。屆時會有無數百姓流離失所,他們又何其無辜?”
芫蕪緩緩低頭,久久未曾言語。
正當衛落認為她在思考自己的過錯的時候,卻又見他抬頭問道:“師父,那人身死之後,你所說的那些情形可曾出現?”
衛落一時仿佛被自己方才所說的話噎住,過了片刻才道:“不曾。”
將芫蕪帶回青衿門受罰之後,他又去到了蜀國皇都。聽到了京城百姓的議論之後方知曉,那人一開始是前朝的臣子,卻罔顧君主知遇之恩,行謀朝篡位之舉。
而利用陰詭手段登上大位之後,不但沒有如前朝君主那樣成為一個明君,反而大興土木、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引得民間怨聲載道。哀怨不滿積累的結果,便是反抗。
即使那日芫蕪不曾去到蜀國皇宮,他的壽數也已經走到盡頭。
所以說芫蕪那一劍,隻是阻止了又一場宮變的發生,使得原本便計劃好的皇位的輪換極為平緩順暢。百姓不僅沒有因為朝局動蕩而流離失所,反而在無聲慶祝昏君讓位。
“師父。”丹鳳眼的眼尾本就微微上翹,芫蕪每次眸現光芒,那雙眼睛則會將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過去。她看著衛落道:“既然如此,那師父方才所說便全部都不成立。”
“師父請先聽阿芫說完。”見衛落欲張口,芫蕪連忙接著道:“師父不是常說,修玄之人已經算脫離世俗凡塵?”
“塵世有太多綱常倫理、世俗禮教。而我們卻要追尋‘無為’二字,凡事順應天道。以至乘天地之正而禦六氣之辯,以心為大,以靈為生。”
“師父。”芫蕪停頓下來,看著衛落不知作何感想的表情道:“徒兒可曾記錯?”
“……未曾。”
得到了滿意的答複之後,芫蕪繼續道:“我的父親母親識人不清,最終導致國破家亡,那是他們的氣運,是天道。”
“而那人沒能趕盡殺絕,又於多年之後再次遇到我並且為我所殺。那是他的氣運,也是天道。”
“芫蕪一切從心,又一切順應天道,何錯之有?”
衛落為人清冷,卻收了個個性古怪又極擅論辯的徒弟。所以眼前這樣的場景,顯然是過去十幾年間師徒二人相處時常出現的。
“所以師父,”芫蕪接著道:“若是重新選擇一次,我還是會殺了他。”
“……盡早回房休息,明日一同觀摩清談大會。”未落說完,白袍一甩,絲毫不做留戀地轉身負手離去。
而芫蕪卻因為他的話在原地呆愣了片刻,又有清談大會?
是的,距離上次她參加的那屆,已經過去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