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 解甲歸田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些剛幹完活，穿著沾著泥土的單薄單衣的漢子已經端著各自的飯碗圍了上去。
剛幹完活，哪怕是這個季節也感覺不到冷，反而渾身冒著熱氣，額頭上不住的往下淌汗。
負責分飯的大娘忍不住看了排隊在前麵的那些人一眼，扯過放在一旁的布巾扔過去，沒好氣的說：“趕緊擦擦，待會汗都流進飯菜裏了。”
排在前頭那漢子嘿嘿一笑，布巾往臉上胡亂一抹，往身後人手裏一塞，便把飯碗遞了過去。
等趙大力拽著自己新認識的小夥伴排上隊的時候，一木桶的飯菜都已經打完了。
二翠站在旁邊，手裏拿著一本冊子，每每離開一個打完飯的人，她就會在冊子上劃一筆。因為記性好，連續幾十人過去了她也沒出錯過。
過了半刻鍾，終於排到趙大力了。他一拍小夥伴的肩膀，將他直接拍到了飯桶跟前，“你先來！”邊說著，邊對著大鐵勺裏的肉片吞口水。
等兩人飯菜打好，走到旁邊一處稍微幹淨點的地方直接坐下，趙大力一口饅頭一口菜的大口吞咽，不住的說：“這饅頭可真香，我長這麽大還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饅頭。還有這菜，前些日子我們村村長家的長子成親，擺出來的宴席上都沒上過這麽多肉片。”
他家裏兄弟姐妹多，這次朝廷征徭役修建溝渠，家裏老父親因為他力氣大、耐使喚，把他名字報上去的時候，他的母親還抱著他哭了一場。他離開家那天還紅著眼眶死死的盯著他，一副生離死別的樣子，讓他也跟著傷心了一通，怕回不來，連藏私房錢的地方都跟老母親說了。
沒想到，跟著官吏們來了這邊才發現好處了，幹活是辛苦，但夥食可當真不賴，幾乎隔一日就能吃到紮紮實實的肉，每頓的饅頭或者米飯也都管飽。白日裏辛苦幹活，晚上吃飽了沉沉的睡一覺，這些日子下來沒感覺到身體變虛弱，反而力氣比之前還大上一些。
他吃的快快樂樂，眼角眉梢都帶著喜悅，完全沒注意到他的小夥伴正苦大仇深的瞪著一碗飯菜，吃饅頭的時候那咬牙切齒的樣子仿佛都帶著恨意。
他怎能不恨，以前跟著太傅大人辦事的時候，吃的不說是山珍海味，大魚大肉那是不間斷的。後來，太傅派人追殺他們，他們逃難中也是帶著足夠的銀錢的，就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苦，吃過這樣難吃的飯菜。
一邊在心裏嫌棄，他還得一邊往嘴裏繼續塞。每日體力消耗過大，吃完飯休息上兩刻鍾他們就得去幹活了，不吃飽的話根本撐不到中午。
但是，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他眼前發黑的想著。
這邊服徭役的人不過百人左右，在兩三個打飯大娘利落的動作下，飯菜很快分完了。
二翠瞥了眼空空的木桶，手裏拿著冊子轉了個圈，轉身往不遠處臨時搭建出來的一個小房子走去。
不大的房子裏，被堆
滿了糧食。最邊角處，放著一個一米長的書桌，趙生委委屈屈的縮在那裏，手上正奮筆疾書的寫著什麽。
聽到開門聲後，趙生抬頭看了一眼，見來人是二翠，他的身板都下意識地挺直了一些。
二翠沒注意到他坐姿的變化，隻是問道：“咱們這裏堆放的糧食，能夠撐到什麽時候？”
趙生低頭算了算，“能再撐上四日。”
二翠看了眼滿屋子的麻布袋，心裏發愁。趙生安慰她，“到底上百號人呢，每日三餐光是幹糧就百來斤呢。而且他們還是幹的體力活，吃上麵可萬萬不能節省，這些糧食看著多，一頓下去就得空上一大塊呢。”
“其實糧食消耗還算好的，肉食上是真的不太夠了。今日這燉肉已經是把城裏送來的那頭豬給煮完了，後日的肉食還沒有著落呢。”
二翠點下頭，拿筆在本子上記下，然後又問：“溝渠挖的如何了？進度正常嗎？”
趙生早先是布防兵，後來被封寒笙挑出來識字、讀書，去年還與很多同伴一起往來鬆州各個縣鎮給百姓們啟蒙，因為事情幹得好，這次也被封寒笙點出來，負責這邊的事情，從吃喝用到挖溝渠的進度等事情都歸他管。
趙生做事仔細，昨晚剛與被分配到這裏的工部官員們了解過情況，聞言毫不猶豫地說：“還有不到一裏地，按照這個速度，十日內一定能完成。”
說著，他笑道：“節度使大人對大家很上心，大家吃得好睡得好，活也幹的利落，進度比之前預計的還能快上一些呢。”
二翠跟著笑了，“那挺好，隻要能按照預計的速度來，過些天天氣最冷的時候，大家也都可以回家休息，好好過年了。”
又說了幾句話，二翠拿著寫滿了信息的冊子離開，去旁邊臨時搭建出來的廚房看了會大娘們做飯的情形，然後騎上馬，轉而往下一個地方跑去。
下一個地點，負責人是鬆州城府衙內的一位官吏。
他對二翠這位節度使夫人身邊的得意人十分客氣，不僅給了二翠問的那些信息的答案，還要讓廚房做些好吃的招待她。
每個地方送來的食材都是有定額的，二翠什麽好吃的沒吃過，哪裏至於搶幹體力活的百姓們的口糧，敷衍幾句就離開了。
晚間，林詩茵便收到了二翠整理出來的冊子。這會封寒笙還沒回府，白日裏他剛沐浴完，就有府衙的官吏有事來尋他，他來不及吃飯就去府衙辦公了，午飯和藥湯還是林詩茵特意讓廚房做好了趁熱給他送過去的。
林詩茵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瞥了眼不遠處放在窗下的軟榻，端著茶杯、拿著書籍走了過去。
靠在軟榻上，嗅著清雅的茶香，林詩茵打開冊子認真翻看起來。
這些年來二翠跟著她一起管家的同時，還要管理自己的資產，早已成長了很多。二翠這幾日連著跑了六七個規劃出來的地方，才整理出了這本冊子，上麵
方方麵麵都寫得很全麵。
林詩茵看的入神，等察覺到麵前落下一片陰影的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家相公回來了。
今早他沐浴的時候順便刮掉了自己的胡子，此時在有些暗的燈光下看著皮膚瑩白透亮，五官俊美奪目。
林詩茵被他專注的看著，臉頰染上了一絲紅暈。她微微轉過頭，用手裏的冊子虛虛的擋住自己的臉頰，輕聲道：“怎麽這個時辰才回來，可有用膳？”
封寒笙在她身旁坐下，抽出這本冊子，略翻了翻，“已經吃過了，這些是二翠寫的？”
林詩茵點頭。
封寒笙神情認真的看起來。
二翠做事心細，不僅考慮到了服徭役的百姓們的吃喝拉撒，連他們相處時的氣氛，幹活的賣力程度，衣服的損耗和水源的使用程度等都記錄了下來。
林詩茵眼角餘光瞥到封寒笙正在翻看記錄著食物的那一頁，忍不住道：“這幾個地方的肉食，都不太夠啊。”
這時候，距離過年已經不遠了，養了雞鴨鵝和豬的人家，都更傾向於養到臘月裏再宰殺。服徭役的百姓們現在吃的這些肉食，都是封寒笙讓人跟屠戶們收來的，但是因為需求量大，屠戶們提供的量滿足不了他們的需求。
封寒笙倒是已經有了打算，“挖溝渠之類的活計都是重體力活，實在辛苦，夥食上如果跟不上，隻怕這些服徭役的百姓們身體都要垮掉。肉食和糧食是萬萬不能斷掉的。”
“好在，今歲氣候不錯，吐蕃那邊表示願意用肉食與我們國家交換一些物資。”
“朝中不是國庫空虛，糧食和銀錢的數量都不算多嗎？正好，吐蕃那邊想要換一些鹽、糖，還有絲綢、茶葉和瓷器等物，這些朝中總不會推諉了吧。”
這個思路很不錯，林詩茵眼前一亮，“你今日便是忙活這個事情？”
封寒笙搖頭，“秦王的軍營中，一部分士兵年紀有些大了，到了解甲歸田的時候，秦王在與我探討該給這些士兵們多少遣散銀呢。”
林詩茵驚了一下，“這麽突然？”
封寒笙看她一眼，昏暗的燭光下小妻子的臉瑩白如玉，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美的很戳他的心。
他伸手攬過她的腰，讓她湊近了自己，這才靠近了她，小聲的說：“朝廷的銀錢養不起這麽多的士兵了，特別是現在北部邊境形勢不好，那些叛亂的似乎不隻是百姓，有很大一部分是被貪汙了糧餉的解甲歸田的士兵，朝中需要補足他們的糧餉，咱們鬆州近來一直沒有什麽戰事，朝中那些重臣們便把主意打了過來。”
林詩茵皺眉，“北部邊境那邊到底是怎麽了？竟然到了這麽嚴重的地步？”
封寒笙按了按她的眉心，“我也說不清楚，但是秦王殿下是陛下的親兄長，他麾下的軍隊都被要被裁減，可見事情的嚴重性。”
還可以說，可以從中看出新帝對朝中的掌控力度。